翌日。
可能是因为下雨天，林夏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批改学生作业时，她看到一句“风里带着甜味儿”，无意识地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圆弧勾连的那一刻，她猛然惊醒，急忙用修正带涂掉，结果用力过猛把纸擦破了，只好贴了个便利贴标注：【比喻贴切】
合上本子，才发现是边昭的作业。
怪小孩，好比喻。林夏会心一笑。
翻开下一本作业的时候，林玉芬把她喊了出去，门口站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
林玉芬说，这是新来的实习生慕思思，让林夏带人熟悉情况，说完就一溜烟走了。
林夏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两下。她自己就是个新人，怎么带人？
可惜人已经到了，虎再难也得骑。
林夏招呼慕思思在空座位上喝茶，她端出自己的笔记本，准备去搜索引擎找些经典课件给她看。
搜索引擎的历史记录里，骤然滑出一条她早上搜索的“约会穿什么显气质”标签，还被眼尖的慕思思给看到了。
“小林老师，你今天去约会吗？”
“没没没。”林夏手忙脚乱地关掉页面，索性打开自己仅有的两个课件。免得节外再生枝。
夕阳映天际，下班打卡时。
林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慕思思轻飘飘地把自己的蓝色丝巾解了下来，送给她。
“蓝色好像比较适配你今天的连衣裙。而且呀，绑腰带特别显气质。”
林夏摆摆手，正准备解释，慕思思二话不说地把丝巾绑在她腰上，一边吐舌头一边说，“就给我一次巴结上级的机会吧。”
盛情难却，林夏甚至有些热泪盈眶了。
原来，这就是有小妹的感觉，怪不得米果那么护着自己。
米果……想到那起交通事故，林夏的好心情不禁撒了一半。
不知道米果还活着吗，她过得好不好？
林夏拖着满腔忧郁走出校门，一路上都有学生和她打招呼。
“小林老师再见。”
“小林老师好。”
原本沮丧的脑袋，因为要保持良好的师容师表，不得不抬起来。这一抬，就看到了走在小巷子里的边昭，以及跟在他身后，两个半大不小的社会青年。
联想到林玉芬在晨会上提到了校园事件，林夏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17点。距离他们约会还有整整一个钟。
吃饭事小，救娃事大。
爱学生，就要孤身走暗巷。
林夏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接近了三个毛孩。
——
雨后，巷子里的积水映着黄昏，像一片美丽的镜子炸裂。
边昭一脚踩在水坑上，镜子更加支离破碎。
“啪嗒！”脚步溅起泥点，水花飞向墙面。他低头盯着积水中荡漾的波纹，问：“上次那批货，买家压价了？”
边昭一动不动，他身后那两个校服穿得歪歪扭扭的大高个只能挤在一个小水坑里。
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男孩，满脸憋屈：“大哥，对方不讲理，身材还比我壮，打不过……”
边昭突然跳起来，又蹦进了一个水坑。
泥水溅到了那个不说话的瘦子裤脚上。
瘦子说：“大哥，能不能别踩了，这是我新鞋？”
“再买一双新的，不就行啦？”边昭转过身来，对两人笑了笑。
“为了应对恶性竞争，我决定将抄写阅读理解的服务，降价20%……”
胖子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边昭此时又往前跳了一步，离两人近了一点。“还有，下一批货，我要抽多点利，来弥补降价的损失。”
躲水的瘦子咬牙切齿：“大哥，有点过分啦，上次不是说好五五分的吗？”
“通货膨胀嘛~”说这话时，边昭突然用了一种符合年纪的天真的哭腔。胖子晓得这是他的恶趣味，他总是在威胁人的时候卖萌。
可旁人听来，就变了味。
匆匆追上三人的林夏，一入耳就是钱的事情：让利，通货膨胀，五五分？
她举起旁边一户人家在门口摆放的扫帚，故意加大音量，喊：“你们在勒索我的学生？”
三人似乎没料到后边还有人，一时间都变了脸色。
瘦子最先反应过来：“不是，我们在谈生……”
切换成乖巧学生脸的边昭，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打断了瘦子的话：“老师，我们是在谈胖子哥哥生日的事情，最后决定买四寸蛋糕啦，因为胖子通货膨胀了，吃得比较多。”
“真的假的？”林夏放下扫把。
边昭搓了搓校服下摆，满脸天真：“是真的呀。”
林夏牵过他的手，意味不明地说：“这巷子里不安全，老师送你回家吧。”
“好的，老师。”
胖子和瘦子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虽然林玉芬说过边昭情况特殊，但林夏怎么也想不到情况竟然这么特殊。
去他家，居然要途经拥挤的菜市场，环绕公园三圈，再横穿一个已经停工的建筑工地。
最后，两人走进一个死胡同里。林夏上前，用手叩了叩面前的砖墙，声音厚实，不像有机关。
边昭忽然间恍然大悟：“老师，我刚刚好像带错路了，应该从另一边进。”
林夏揉了揉发麻的小腿，强压下即将失约的焦虑，说，“那我们走回去吧。”
路过一个便利店时，林夏随口问了句“饿不饿”，边昭立即说饿，然后进去里边拎了一大袋零食。她不得不扫码给钱。
成功支付的那一刻，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原来手机没电了。她问老板，能不能借一下水果充电器，不借的话，她可以买一个。
奈何老板一家四口，没人用水果手机。
边昭吃着零食，催促她赶紧走。林夏只好跟上。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走了好久，最终回到了毗邻学校的新城区。
面对着熟悉的街景，林夏忽然生出一种直觉：这小子该不会是故意绕路的吧？
男孩低头踢着石子，闷闷不乐道，“老师，我想起来了，孤儿院就在前面，很近的。”
林夏心头一愣，满腔疑惑瞬间化为怜惜。
“想起来了是吗，老师带你过去。”
两人又牵着手走，淌过了流水潺潺的护城河。
真心孤儿院静静坐落在新城区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旁。
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草丛生的荒地，每当夜幕降临，只有孤儿院的灯光还孤独地亮着。
如今，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偏僻的孤儿院摇身一变，成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的一员。
林夏是第一次来到真心孤儿院。
孤儿院的外墙斑驳，却爬满常春藤。他们抵达时，黄昏已悄然落幕，只剩半块晚霞固执地不肯褪去，泛着红光。
常春藤就在那一点点光亮里熠熠生辉，像一颗红色斗篷上的绿宝石。
一个上了年纪，看上去饶有风骨的女人等在门口，见到边昭，上来就是一顿数落。
“你这小子，到底跑哪里去了？现在都几点了？”
边昭怯生生地躲到林夏身后。林夏只能硬着头皮谎称自己额外给小孩补课，一下子忘了时间。
闻言，姓付的校长乐呵呵笑得不停：“老师，你真敬业呢”。几句客套话后，她揽过边昭就准备一同走进院里，林夏却跟了上去。
“校长，能借个充电器吗？”
付校长最终将自己的充电宝借给林夏。
林夏坐在孤儿院中庭大树旁，一张掉漆的木长椅上，接好充电宝，等待屏幕亮起。
边昭捧了碗饭，坐到她身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茫然无措的老师。
“其实，我是故意带你绕路的。”
没有礼貌称呼，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挑衅，林夏却对自己这位调皮的学生气不起来：“嗯，我知道啦，今天的饭菜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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