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来仪缓缓抬眼,叔山梧一袭戎袍,自大殿下首的官员中起身。
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走到御前。只这一会的工夫,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甫一坐定,第一个点到的便是传说中从天而降掌握北衙六军的话题人物。年轻些的同僚无不投以欣羡的目光,老臣们则抱臂不语,凝视着这位新任禁军指挥使走到台前。
女宾的眼神中内容则简单的多,无非是因叔山梧天生冷硬的气场和俊朗的外形带来的强烈反差而产生的好奇与欣赏。其中一个紫衣绯裙,珠翠华丽的贵女目光尤其炽热,停在叔山梧身上,如何舍不得离开。郑来仪想了一会,意识到这位便是绵韵曾经提到过的吏部尚书家的小女儿伍暮云。
“末将叔山梧,拜见陛下。”
怀光帝看着阶下身形昂藏的叔山梧,语气颇为温和:“怎么坐在那么后面?”略偏了头示意一旁的内侍监总管裘顺,“给指挥使赐座,就坐在——”
他打量了一下场中,“坐在昭儿旁边。你们年岁相仿,说起话来方便!”
便有小黄门连忙搬来蒲团,在舜王世子的右手边增设了一个坐席。
舜王笑着向皇帝禀告:“叔山梧在与六胡州市马一事上立下大功,为臣弟分了不少忧!昭儿,今日你便好好陪着指挥使大人,有什么事多向他请教。”
“不敢。”
叔山梧面上没什么表情,李德音今日也一反常态,低低应了一声“是”便再没说话。
房速崇捋着胡须,缓缓道:“叔山氏出身麒临旧部,陛下不计前嫌颇为礼遇,又赐叔山将军受勋于凌烟阁,对你们兄弟二人也是青眼有加。今日二公子作为平野郡王府的代表,可曾好好向陛下谢恩?”
左仆射房速崇的资历朝中无出其右,也只有他敢当着叔山梧的面戳叔山氏的软肋。此言尖锐,皇帝面上的和煦笑意淡了几分,目光在叔山梧的脸上一顿。一时间众人的神情都有些玩味。
叔山梧直视着房速崇,语气平静:“多谢左仆射大人提点。末将始终觉得,言语表忠心,不及行动万一。”
房速崇冷笑不语,郑远持却开口:“叔山氏一门忠烈,敢于敌营中孤身投诚,二公子更是师从颜司空,此等忠心,想来陛下也是心如明镜。虽然二公子年纪轻轻,却在沙场磨砺了许久,前线厮杀惯了,想来言语上朴拙些也是有的。”
皇帝点头:“两位爱卿说得有理!大祈百年国祚,需要更多这样的青年才俊来守护,众爱卿一同举杯吧!”
殿中众人一同起身,双手捧杯面向皇帝,齐声恭贺:“陛下千秋万代,大祈国祚绵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杯酒下去,席上的气氛活络了不少。怀光帝一向宽和,君臣之间相处并无过分拘谨,今日似乎心情也是不错,问及几位近臣家中情况,甚至还开起了玩笑。一时间流珠殿中笑语阵阵,美酒佳肴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送到宾客的面前。
叔山梧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并不怎么动筷,遇有人来向他搭讪也只是简单几句应答,对话便戛然而止。手边一杯斟满的酒,更是从筵席开始便丝毫未动过。
李肃好酒,接连几杯下去,姿态放松不少,说话的声音也愈发洪亮了些。他瞥了一眼身后寂然独坐的叔山梧,笑着对上首的皇帝道:“皇兄可知,您选中的这位禁军指挥使,如今在玉京城里有个响当当的名号!”
皇帝向后一靠,兴味盎然地问:“什么名号?”
舜王端着酒杯,摇头晃脑:“说是玉京新贵,叔山二郎,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哦,当真?”
“臣弟亲耳所闻,不信您问问在场家中有未出阁女儿的同僚们,可有半句虚言?”
皇帝面带笑意扫视一圈,吏部尚书伍思归正不自在地将视线从叔山梧的脸上匆忙移开。舜王击掌叹道:“可惜本王没有女儿,不然啊,一定先下手为强!”
他转头问叔山梧:“如何?你母亲近来是不是庚帖收到手软?”
郑来仪忍不住抬眼,去看叔山梧的反应,却发现他的目光正状似不经意地看过来。
他的视线在郑来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眸光流传间几分深邃,而后垂下眼,淡声:“王爷玩笑了。”
郑远持从玉京新贵这个话题开始便没怎么说话,心中若有所思,方才叔山梧突然望过来的视线被他敏锐地捕捉。虽未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四丫头一时屏住呼吸。
他手指沿着杯盏的边缘缓缓打圈,陡然注意到旁边面色阴沉的袁振,面带笑意地朗声道:“指挥使日后统帅北衙六军,怎么不向直属上司敬一杯酒?”
舜王反应过来,附和道:“对、对!阿梧,你快,敬袁少监一杯!”
见袁振脸色黑沉,舜王伸手将一脸不情愿的人拽了过来。他酒意已深,直接大力拍着他的肩:“袁少监!你这幅样子,难道是对这位天降下属不满意?”
袁振不得不挤出笑来:“怎会?!早就听说叔山二郎英雄气概,禁军有这样的将领,必定如虎添翼……”
他迫于舜王热情的撺掇,一手端起了案上的酒,转向了叔山梧。
叔山梧却一动不动,敛眉道:“抱歉,卑职不饮酒。”
声音不高,亦没有半点温度,一句话让场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袁振脸色剧变,“啪”一声将端起的酒杯重重顿在案上。
舜王夹在二人中间,面上顿时尴尬。行军作战的人饮酒如饮水,何曾见过不饮酒的士兵?没料到这叔山二郎如此刚硬,居然在这样的场合让袁振下不来台。
殿上嘈杂的人声一时小了不少,无数视线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
袁振一只手指着叔山梧,气得声音发抖:“你、你这竖子……竟然如此狂妄!不敬上官,是谁给你的底气?!!”
叔山梧掀眉,语气平静:“末将并不不敬之意,只是从无饮酒习惯而已。”
袁振气极反笑:“好、好、好!你硬气!!你清高!!难道陛下赐酒,你也不喝?!!”
他怒火中烧,被叔山梧这态度气晕了头,站起身便要向皇帝告状,却听见叔山梧冷声道:“袁少监此话何意,是在将陛下和您自己相提并论么?”
袁振僵立当场,一张长脸涨成了猪肝色,浑身颤抖,差点背过气去。
“我、你——你——简直放肆!!”
流珠殿中鸦雀无声。禁军统帅袁少监与新进指挥使叔山梧,这上下属二人一站一坐,突兀对峙着,一时没有人出面打破这僵局。
郑来仪安静坐着,叔山梧不卑不亢的姿态落在她眼中,如一座黑沉的山。
他虽在人群之中,却是孑然一人,冷然接受着所有人的凝视。
他的身边环伺着各异的目光:袁振的忌讳与敌对毫不掩饰,舜王的欣赏爱护点到为止,就算是幕后举荐他上位的父亲,也是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并没有要出手解围的迹象。更多的人怀着看好戏的心态,要看这叔山二郎如何登高跌重。
而皇帝对他的激赏和爱护,便如同风雪中送来的一盏敞口的铜炉,纵使不被有心人夺走,也不知火焰何时会自行熄灭,在寒风中冻得铁硬。
她就这么静静地旁观。这样的叔山梧有着她最为熟悉的面目,桀骜不驯,行事狂悖。可这里不是他擅长的战场,在天子脚下波澜暗涌的朝堂之上,恐怕不用自己出手,以他充满争议的单薄背景,不屑党附的孤僻性格,日后必定四面树敌步履维艰,难走进任何一个阵营,直到葬身于不见烽烟的杀伐。
尴尬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怀光帝终于不紧不慢地出声。
“袁爱卿怎么生气起来?你这位下属常年驻守边郡,这些礼敬上官的规矩,恐怕还需要你多教教他——叔山梧,快给袁少监赔礼。”
“卑职失礼。袁少监莫怪。”叔山梧略一拱手,语气淡淡。
袁振看着叔山梧漠然无畏的嘴脸,愈发难以消气,正要说什么,又听皇帝道:“作为禁军指挥使,往后叔山梧统御北衙六军,守卫禁中职责所在,需得时刻保持警醒。喝酒误事,不喝也罢。”
圣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解了叔山梧的围,袁振便不好再说什么,一甩袖子,面色不豫地坐了下来。
“呵呵,是老臣的错,不知道指挥使没有饮酒的习惯,竟惹出这等不愉快来!袁少监,还是我来赔酒一杯!”郑远持笑着打圆场。
袁振急忙端起杯子:“国公爷这是什么话!您是一番好意,谁知道有人会如此不识抬举!”说罢乜一眼叔山梧,紧跟着仰头干掉了杯中酒。
一场好戏看完,众人收回视线,又各自举杯夹菜,仿佛刚才的风波只是一场笑谈。琵琶鼓点声渐起,舞姬身着霓裳,在大殿中央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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