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鲁王忌惮兄弟,因此达日也赤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守在上南坡。他的妻女则自由的多,常常可以满草原的跑。
今年冬天不算难过,雪下的少,又有从南边抢回来的货物。除了老人之外,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甚少有熬不过去的。
几人谋划妥当,便把江南之行全权交给了乌恩其。倒不是他们真的有多么亲如一家,只是因为南音同草原话完全两模两样,连人的姿态气息都不一样。
素夫人从上南坡送了个教南音的人来,是个早早嫁入草原的女人。她本想着让潮珞门也学着点,可那女人摇了摇头道:“公主殿下的举止放到南方,简直如鹰入鹤群般,哪怕学了语言,也根本藏不住。”
让潮珞门像南方女子般,拿宽大的袖子遮住半张脸,再翘着手指,端起白瓷茶杯细细品一口,柔声绵言地说一句“妾身元是分明月”,可比揍她一顿还要难受。
再说她身量那样高,怕是比那些文人男子还要威武,面上又有一道疤,把她丢过去,简直是送狼崽子入了猫窝。
素夫人便也不再指望女儿,让人护送那女子来了鹿角岘。乌恩其本想推辞,毕竟裴峋教她应该是绰绰有余,但转念一想,万一自己本就会南语的事儿漏了馅,反而不好。
她便又要拖上孟和长老,想她和自己一起学。
“我一把年纪,哪学得懂这个?”孟和皱着眉头道。
“难道您不想亲自去江南看看吗?”乌恩其晓之以理无果,便试图动之以情,“据说那儿的织物比天上云还多,风起时若飘飖羽衣,比仙境还美。”
她极力描述,不知费了多少吐沫,孟和长老可算松了口。
来教她们的那女人单名一个“梅”字,乌恩其干脆叫她梅姨。梅姨四十左右,那白皙的肤色,和婉的笑容,确实与草原女子很是不同。
孟和做一部首领几十年,自然有一股王范在身上,只是她如今隐姓埋名呆在这,便因自己更年长,叫那女人小梅。
“您二位留的时间太少,想学到深奥精妙之处,是绝无可能的了。眼下先只能背上几百句简单话儿,力求不出破绽……”梅姨说着,又皱起了眉头,“再多多地听上些,要能明白意思。”
“这么麻烦?”乌恩其道。
“要遇上实在听不懂的,便推辞是口音不通吧。”
乌恩其又说:“那我带上一个会南话的,怎么样?”
梅姨连忙道:“开春转场在即,民妇家中实在实在抽不开身……”
孟和道:“没说要你跟着,公主帐下有一个会的。”
“是吗,是吗……”梅姨自己念叨了几句,又问,“那公主为何……”
“舍近求远是吧,”乌恩其看她说到一半不敢继续了,补上道,“那是个男人,叫他整日在公主内帐里,像什么话?”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弄得孟和都多看了她一眼,冲她挑了下眉头,意思是“就你,还知道男女大防”。
乌恩其自然是没法从一个眼神里看出来这么多东西的,她继续道:“万一那人欲意行刺……我们二人该如何是好?”
简直越说越没谱,孟和冷笑了一声,梅姨却像是接受了这个说词:“那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从那天起,乌恩其嘴里整日叨叨着梅姨教的那几百句话,以往她虽然能听懂母亲的话,可自己也没什么机会去练习,真到要她自己用来沟通的时候,便有些颠三倒四的。
“钱,算清楚,给、给……”乌恩其卡了半天,也想不出来跋春的名字该怎么说,只好改换草原话。
裴峋笑眼弯弯道:“钱给她了,您用什么啊?”
这一句拿南话说的,但乌恩其能听懂,她又艰难道:“不是钱!是、是……”
裴峋听着,彻底笑出来了。威风凛凛的公主殿下现在成了个结巴,只能拿眼睛瞪着他来抗议。乌恩其平日里说话,声音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又因为发号施令多了,自带一股威严。可如今学起南话来,只专心咬准字音,哪还分的出心思顾及其他的?她逐字逐句慢慢地说着,那感觉便大不一样了,更像寻常人家的少年女子,爱和朋友咯咯说笑的,生气了便把脸一拉,再不理人,可过不了多久就又会重归于好,冲你笑着,露出一排白牙来。
乌恩其见他取笑,佯怒要去揍他:“又不是你教,你在这笑什么?”
“您不要我教嘛……”裴峋也不躲,“我怎么不能教了,我也是正儿八经学过四书五经的。”
“那不是孟和长老不想你来吗?”乌恩其又把责任安到孟和头上。
又过了几日,乌恩其说话就变得流利起来,梅姨大为惊讶,连连夸她天才。与此同时孟和依旧在磕磕绊绊地练那些简单小句儿。
“您要是愿意,学一些更复杂、微妙玄通的东西也是使得的,指不定能练到和南人一个水平呢!”
乌恩其本想缠着梅姨教,可孟和长老实在学得慢,只能整日让梅姨纠正着练。
“我岁数大了,比不上您正年轻,干什么都快。”孟和嫌她炫耀的烦人,把她赶走了。
她便只好去找裴峋,要他开小灶。裴峋也对她学的速度非常诧异,也不吝惜语言地夸了她一番,弄得乌恩其都有些心虚,毕竟她在这方面不是真正的天才。
裴峋给她找了些书来,要她自己挑一点喜欢的。乌恩其翻了一遍后道:“一个都不认得。”
这也怪不得她,能听能说已是不容易,她还哪能认得南语的文字呢?
裴峋也想起来这茬,翻了本《千字文》给她教。乌恩其念了几遍“天地玄黄”,又觉得无趣,要他换些有趣的。
“识字哪有有趣的?”裴峋失笑。
乌恩其也奇怪道:“我识字干什么,不是有你吗?”
裴峋愣道:“我也去?”
“就我和孟和长老的水平,去了怕只能一路要饭,‘行行好吧,您行行好吧’,”乌恩其拿南语讲着行乞的词儿,把自己都逗笑了,“别人再问,就只能装痴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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