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瓷回了趟房间,翻到了她压在行李箱底下的那一叠一次性无菌针。
当初带着它的时候想着可能会用,虽然用的场合不太符合预期,但能用得上就挺好。
想起以前,季瓷轻轻叹了口气,短暂地收拾好情绪,随便又顺走了自己凳子上的坐垫。
靳森那边恨不得原地给自己洗个澡,等季瓷带着她小医疗包过来时,能闻到靳老板身上多了几分淡淡的香。
“你洗手了?”季瓷问。
靳森今天声带格外不舒服,说话前都得先咳一嗓子。
“洗了。”
“腿呢?”
“也洗了。”
“沾水了?”
“稍微一点点。”
“撩开我看看。”
季瓷像是直接进入工作模式,说话全是命令没有感情。
靳森生无可恋地弯腰卷裤腿,季瓷在他膝窝处托了一下,靳森膝盖下意识往上一顶,四目相对间同时愣住。但没人说话,默认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季瓷偏过脸,把明黄色的海绵宝宝坐垫放在了他的小腿下面。
“放轻松,”季瓷被弄得也有点紧张了,“肌肉别绷那么紧。”
可能是刚洗过手,她的掌心有点凉。
但冷油也是油,浇得靳森一脑门火,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片刻后颓败地把头往后一仰,手臂伸展,闭着眼在沙发上抓来一个抱枕搂怀里抱着。
“我手很稳的,我姥姥都夸过我。”
季瓷以为对方担心,轻声细语地出言安慰。
手上的活也没停,把无菌针的包装挨个消毒,拆开一点放在茶几上备用,再用棉球给自己的手指消毒。
靳森把头仰回来,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但一睁眼就撞见季瓷微微张开的手指,掌心朝上,剥葱似的又细又长。
再次闭上眼,靳森觉得季瓷该扇他一巴掌。
没想那些太过分的,不礼貌。
其实他过分的也没想,甚至根本就没想什么具体的。
就看见了,看得头昏脑涨的,以前天天笑别人谈个恋爱像丢了魂,现在轮着自己了,八字都没一撇呢,跟被下了降头似的,他没这么丢人过。
季瓷:“可以拿一下你的毛巾吗?”
靳森立刻收腿起身去卫生间拿毛巾,一套动作下来干脆利落行云流水,逃似的头都没回。
季瓷看他脚下生风,心想这疼也没疼到哪儿去,直到听见关门声,这才补充一句:“湿上热水。”
靳森这热水湿了有几分钟,他的毛巾是深蓝色的,很软,像是新的。
季瓷接过来,对折了两下,用手背感受了一下温度,然后敷在他的膝盖上。
“放松。”
靳森整个人都瘫下来,打开了电视。
“看会儿电影也行。”季瓷又重新做了一遍消毒。
屏幕上的画面胡乱跳动,靳森耳边乌糟糟的一句没往脑子里听。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自己那条不瘸装瘸的腿上,毛巾温热,但总觉得烫得慌,把他的额角都给烫出了一层毛汗。
几分钟后,季瓷拿开毛巾替他消毒,棉球只点入针处的一块,像颗冰球一样在皮肤上碾过去,接着是季瓷微凉的指尖,一针扎下去,酸麻胀痛占了前三样。
季瓷捏住针尾往下旋,靳森“嘶”了一声。
“疼?”她抬眸。
季瓷的睫毛卷而密,视线往上的时候就像一只立在眼皮上的小巧的蝶。
靳森比她高,看过很多次,他从不排斥与人的眼神交流,但现在却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目光。
“不疼,”他装模作样地揉了下膝盖,“继续。”
季瓷信他没说谎。
入针疼不疼其实就看破皮的速度快不快,她从小就捏着针往荞麦包上扎,扎到成年基本可以帮姥姥在医馆里搭把手,念大学的时候因为出针又准又快,被老师提到讲台上做示范,很多同学都乐意找她互扎练手,因为季瓷扎人真的不疼。
“技术这么好,怎么就跑去洗猫洗狗了?”
季瓷捏着银针的手微微一顿,视线依旧垂着,那只蝴蝶的翅膀塌了下去。
“看到这些我会想到我姥姥,想起来我就难受。”
靳森:“那不说了。”
“没关系,现在好多了,”季瓷又撕开一根针,“最开始觉得天都塌了,不知道以后怎么办,结果几年过去,也慢慢就接受了。”
说是接受,但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人只要活着就会接受,活着能接受所有。
这么一想就容易想深,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找不对腿上的阳陵穴,姥姥就用秤药材的小铜秤的秤杆打她手心,那玩意儿可是实心的,细细一小条可重了,季瓷当时怕得要命,被打了伤心欲绝嚎啕大哭,觉得没人疼自己。
现在想想,能哭出来说明还是有人疼。
“其实我已经两年没摸针了。”季瓷说。
靳森没太在意:“扎吧,死不了。”
那的确死不了。
季瓷一开始怕自己忘了,手生,把人扎疼了扎出血,然而这么两针扎下去,起了个头,一些苟延残喘的肌肉记忆带着她,就像给大狗搓毛一样,指尖顺着就滑下去了。
没一会儿靳森的腿上横七竖八扎了好几根针,肌肉也放松了下来,季瓷屈起食指,顺着他的髌骨用指节揉了几处穴位,以为能听到靳老板再“嘶”一声,却突然反应过来这只原本聒噪的麻雀已经哑好一会儿了。
季瓷抬起头,撞上靳森微垂的目光,他像是在笑,但没那么大的表情,可能只是唇角的像素点往上了一个单位,给人一种笑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季瓷把手收回来。
靳森把视线落去他的腿上,但很快又重新提起来:“看你拿针就像变了个人。”
季瓷并着膝盖坐在矮凳上,双臂叠着,乖乖放在大腿上。
阳光从侧面打进屋里,直直的一条明亮,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的灰尘。
光同样落在靳老板的发上。
季瓷有一点明白了,靳老板没在笑,他只是看人时的目光太温柔了,额前微长的碎发给人很柔软的感觉,真是奇怪,分明是个一拳能把她打哭的男人,但季瓷就觉得对方像颗蓬松的毛绒玩具,散发着暖烘烘软乎乎的气息——很好抱的样子。
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尖。
“等二十分钟吧。”季瓷站起身,把桌上用剩的包装收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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