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中的福康闻言一颤,连忙抬头去瞧师父。
入眼,檐下的竹帘沾上湿气,尾端悬挂的串石珠的青色流苏重垂着。
两扇雕花推拉木门打开,正对着里端的大窗扇,从扇页缝隙中透出的光就落在明蓝蕴身上。
她侧对着门口,低着头瞧着纤细的手指抓住的一把青叶。
福康向前两步,明蓝蕴再说:“去吧,不过,如果他执意要去宫墙上,那你……就让他去吧。”
福康停下脚步,表情凝重地行礼:“是……师父。”
毓青宫中,福康站在门口,小声询问:“大殿下不在?国师邀他去蓝园吃糕。”
当值的小太监瞧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客气,指了指方向:“刚出去呢,看着拿着伞要去城墙那边……”
福康道了谢,伞也顾不得打,一心要完成师父的任务。
他紧赶慢赶,细润的雨丝串在发丝末端,湿了鞋袜,脏了小靴,在一处大道上追上了凌贺之。
福康气喘吁吁地表明来意。
福康牢记师父的话,见大殿下要去城墙上试图去悄悄能不能看到那位谢家军校尉,颤颤巍巍地拦住他,磕磕巴巴直叙。
凌贺之神情恍惚,要绕过他。
吓得福康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左腿:“殿下,师父说不能让你去。”
一旦传出去,他站在高处城墙的事情叫旁人瞧见了,落到陛下耳中,会被人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
瞧,萱贵妃前段时间多得圣宠,出了三皇子这档子事后,陛下都冷落她了。
凌贺之心有不甘,反问:“若是我执意要去呢?”
福康脑海发懵,稀里糊涂地将明蓝蕴的话转达出来。
凌贺之瞳孔扩大,僵硬地低头看着小太监:“国师,说什么?”
福康被他的语气吓着,连忙放开手,跪在地上重复明蓝蕴的话:“师父说,说若是殿下执意如此,往后便无瓜葛了。”
福康言已道尽,小心翼翼地起身,鞠躬探手向着回蓝园的方向。
他想邀请凌贺之,可凌贺之不动。
福康见他不动,最终再行礼,倒退几步立在原地。
最终,福康缄默抱着伞跪下给他行礼后选择离开了。
福康只身一人回到蓝园里,将伞摆在长廊上,脚尖轻踮后抖索了衣衫上的雨珠。
他脚步轻盈地走过去,垂头:“师父……”
明蓝蕴并没有看他,只是继续拿着筛子,轻拍慢晃,洁白的米粉簌簌扑落。
福康再说:“师父……”
明蓝蕴语气平静:“福康把枣子洗了吧,炉子上煨了姜汤,闷头喝一碗。”
福康欲说还休,叹气应下,去小厨房倒了一碗姜汤后捏着鼻子饮下,浑身热气冒,呸呸两声吐出口中的姜末。
明蓝蕴并没有表现出喜怒,只是继续做花糕。
她偶尔会做些糕点或者手工香烟,用来做供奉,今日的花糕她做的颇为熟稔。
将糯米粉和碾磨碾碎的青叶筛在竹盘里,再铺上青红果脯。
明蓝蕴先做了一盘,让福康端到小厨房的灶上隔水煮熟。
锅中的水咕噜噜,浓白的水汽从蒸屉中翻滚涌出,裹挟着青叶的香味,果脯软糯烂在米糕里。
福康咽口水,舌尖生津。
蒸熟后,他端到明蓝蕴面前。
明蓝蕴继续捣碎青叶,嗯了一声:“你留一些,给班房里的人送些,再拿油纸包起来贴上红纸,送到在蓝园里帮衬你的大公公房里。”
福康就着浓茶,吃了几块,点点头。
福康尝过后,要按照师父的命令去做。
离开前,他望向外头阴沉的天空,天色将暗,大雨降至。
此雨过后,便是骤冷的冬日,严寒要来了。
福康轻声问:“大殿下他许是不会来了,师父,还要等他么?”
明蓝蕴顿了一下,走到门外走廊上,看着秋意潇潇的庭院,缓缓说:“不了。”
福康探头再问:“那……师父,弟子先去送了糕点,再回来为您撑伞。”
明蓝蕴摇头:“来回太费事了,不用。”
福康说了是,拿着伞走进雨幕中。
淅淅沥沥的雨越来越大,几乎瓢泼而下。
宫里巡逻的侍卫披上了雨蓑,脚步蹒跚地提着灯。
撑着伞的大皇子大步朝蓝园跑去,让他们都来不及行礼。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要入夜了,大殿下怎么还往蓝园跑?
凌贺之的脚步越跑越快,最后直接碍事的伞扔掉,顶着雨剑逆行。
他浑身湿漉漉扶着蓝园的院门,气喘吁吁地看着一片寂静的庭院,方才还利索的腿脚此刻宛若灌铅,沉重地走进去。
凌贺之双目被雨水绞痛发红。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谢家校尉的事情。
那个人冒死也要来京城,肯定是带着密信的。
对方是谢家军上万铁骑的希翼,也是母妃心心念念的寄托。
可自己救不了对方。
凌贺之紧握双手,他要记住今天的耻辱和无可奈何!
明蓝蕴的意思他很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
凌贺之没有上城墙,而是靠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安静地坐了许久。
他也知道明蓝蕴早就走了,此事责任在他。
但他还是来了。
凌贺之一步步走向学堂,突然脚步猛然停下。
雨幕中的学堂,门被风吹开了一条小缝隙,正对着门口的桌子上放着烛火,暖色的光落在桌旁的女子身上。
她拿着一卷书,仔细看着。
缝隙太小了,屋外太黑,里头的女子并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凌贺之没有走进去,如同罚站的学子站在学堂外。
明蓝蕴没有看他、没有回答。
凌贺之不敢靠近,也不知道该和明蓝蕴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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