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裳最讨厌离别。
谢师宴与送行宴结束后,学子们陆续离开了书院,只有一少部分继续留守。
深冬下了一场厚雪,檐下,秦裳和老夫子坐在垫子上,旁边是裹上厚厚衣服的小猴子。
檐角的积雪压弯了半枝红梅,雪粒子顺着花瓣尖儿往下坠,落在秦裳捧着的暖手炉上,“滋啦”一声就化了。
老夫子拢着厚棉袍,指尖叩了叩膝头的《春秋》,目光落在院中。
几个学子正围着雪堆争论,雪沫子溅到青布长衫上,像是长出的白梅。
“你们看那雪落的模样,”老夫子忽然开口,声音混着雪风轻颤,“倒像极了孔孟之言,看着冷,落到心里却能暖透半生。”
秦裳听不懂,小猴子就更听不懂了,她们俩对视一眼,同款地抓耳挠腮。
老夫子笑笑,兀自低下头看自己的《春秋》去了。
秦裳扁扁嘴,不就是看书嘛,她也有书看啊。
她将暖手炉放到一边,拿起赵憬送给她的那本《诗经》来,看了几页,顿感无聊,偷偷打起了哈欠。
小猴子蹲在两人中间,爪子捧着半块松子糕,见雪粒子落在糕上,忙用毛茸茸的掌把雪扫开。
老夫子抬眼时,恰见一片雪粘在小猴子的耳尖,像缀了颗碎玉,他指尖点了点书页:“你看它护食的模样,倒比你看书时专心些。”
秦裳听出这是在打趣她,脸一红,忙道:“我……我好好读呢……读着呢……”
说罢猛得往后翻了几页,里面却掉出一张纸来。
“哎?”秦裳忙示意小猴子帮她捡起来,“阿憬竟然给我留信了诶。”
她打开一看,脸瞬间一黑,会认的字实在是太少了。
秦裳嘟嘟嘴,展开又合上,突然将目光定在了老夫子身上。她立刻开启了狗腿子模式,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先生,夫子,好先生,好夫子……”
老夫子赶紧制止:“我不会帮你,等你什么时候把字认全了,自然就能读懂了。”
秦裳颓丧地往雪地里一坐,随手抓起一把雪来一丢。
老夫子笑笑:“怎么,这就不高兴了?”
秦裳摇摇头,从雪地里站起来,将那信往怀里一塞,小心保管好,又坐了回去:“我就是觉得,自己真笨,做什么都做不好。”
老夫子看着她,将书合上:“还记得送行宴那晚,我同你们说了什么吗?”
秦裳眨眨眼,她脑子向来不好,背诗都背得格外费尽,更不要说别人说的之乎者也的话了。
老夫子也不为难她,又重复一遍:“天地育众,各赋其长。智者不矜其慧,力者不伐其勇,皆可济事。”
秦裳“哦”了一声,依旧是听不懂啊。
老夫子道:“每个人都有所长,不必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你只是在做自己并不擅长的事。”
秦裳挠挠头,继续听他说。
“学功夫和念书,哪个更容易?”
秦裳毫不犹豫:“自然是学功夫。”
老夫子点点头,又道:“那对于赵憬来说,学功夫和念书,哪个更容易?”
秦裳也很肯定:“念书。”
“这就是了。”老夫子笑道,“每个人都有擅长之处,只要聪明的人不炫耀自己的智慧,有力量的人不夸耀自己的勇武,那便可成事了。”
秦裳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我明白,再厉害的人,也不能过于骄傲。可是,既然我善武不善文,那念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呢,我以后并不打算考科举走仕途的。”
老夫子摆手道:“善文者,通常也要学些拳脚功夫自保。善武者,不通文墨,终究会有所遗憾。更何况,来这书院之中,并非只为了考科举走仕途,更重要的是知书明礼,修身养性。”
“学生受教了。”秦裳行了一礼,抬头时,一片雪恰好落在老夫子发间,与他鬓边的霜白相映。
檐下的铜铃被雪裹着,连声响都慢了半拍。
*
骡车轱辘碾过京城外最后一段泥泞路时,赵憬攥着车辕的手终于松了些,指腹上磨出的茧子还泛着红。
车外风裹着沙尘扑进来,他下意识拢了拢布衫,怀里那本缝了三层粗布封面的《策论》草稿,却被护得严严实实。
这一路走了近两月,从江南水乡的乌篷船,到中原陆路的骡车。
赵憬仰头看看天,再看看脚下要走的路。
应考之路注定是艰苦的,这些日子,他啃过掺了糠的麦饼,也在破庙的草堆里就着月光修改策论。
临行前,赵文肃给他塞了不少盘缠,赵憬觉得放在身上不太安全,自己又用不了那么多,便大多换了书籍,就这样一边赶路,一边读书。
此刻远远望见永定门的青砖城楼,赵憬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指尖轻轻拂过怀中书页。
省试主考经义、诗赋、策论三项,前两项赵憬准备得比较充分,只后一项,他怕自己眼界浅薄,还特意向别人请教,甚至亲自去观察研究,将心得逐一记录在册,时不时增删修正。
赵憬抱着那本策论,十分珍视。
那里面写着他对漕运改革的见解,也藏着一个商贾之子,想凭笔杆子挣出一片天的念想。
车还没停稳,他已扶着车帮起身,眼底映着城楼的影子,亮得像淬了光。
这是他的机会,他一定要在京城,闯出些名堂来。
*
眼下已经傍晚,赵憬先到会馆歇下,明日一早再到礼部贡院递交身份文书,等待考测。
赵憬将肩上的书箧卸下来,推开栖贤会馆西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屋内已有三人。
靠窗伏案抄书的青衫少年率先抬眼,眉梢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锐气。
他目光扫过赵憬的旧儒衫和磨破边角的书箧,轻嗤一声:“这会馆竟也收寒门子弟了?莫不是来蹭炭火的?”
话音刚落,坐在桌边拨算盘的锦袍公子便搁了笔,笑着打圆场:“沈兄莫要打趣,出门在外皆是客。在下周砚,方才是同乡沈知远,性子直了些,莫怪。”
他说着起身,伸手要帮赵憬拎书箧,姿态热络。
若真论起来,赵家还真不算是寒门。不过是行路遥远,赵憬又向来不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故而看上去寒酸。
他也不屑解释这些,朝周砚拱了拱手:“鄙人赵憬。”
见周砚要上前帮忙,赵憬正要道谢,角落里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缓缓睁开眼。
那人须发半白,青布长衫洗得有些褪色,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论语》,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老朽柳存义,在此借住三月了。这屋炭火管够,赵小友只管安顿便是。”
赵憬连忙行礼,神色立刻恭敬起来。
柳存义笑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机遇,难得难得。还是长江后浪要推着前浪,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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