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的女眷也闻声走出来,郑月蛮几步上前,跪下前悄悄打量了一眼那人。
月色暧昧,梁昱单手扶着腰侧的绣春刀长身玉立,他眉眼处还带着入夜赶来将化未化的霜冷,在这春寒料峭之夜,孤冷如山头的一抔雪,携了几分皎洁的月,叫人直视都觉得亵渎。
郑月蛮收回打量的眼神,跪在他脚边,地砖上是月光映出的倒影,斑驳着他和她的距离。
少女的声音轻脆悦耳。
“臣女郑月蛮拜接皇恩。”
脚边的人匍匐恭谦,语气亦是不卑不亢,可梁昱不知怎的,就是听出几分狡黠的意味来。
那日捉了薛成季匆忙回京述职,诺大养心殿内,一向对公事全无半分懈怠的他没来由的竟然生出了一股焦躁之意,以至于圣上叫了他两遍他才听清圣上的话。
述职完后,他捏了捏突起的眉心正欲出养心殿,鬼使神差的脚步一转他又躬身回来。
圣上挑眉问他可还有事要启奏。
梁昱作揖颔首道:“启禀圣上,昨夜抓捕薛成季实则还有一人有功未赏。”
圣上忽就眯起眼来。
“哦?”
……
那日圣上的口谕与今日宣旨公公的声音无限重叠,梁昱偏耳去听,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国公府嫡女郑氏月蛮,姿容端丽,性情顺和,有兰芷之清,柳絮之柔,又念其追捕逃犯有功,今特册为县主,赐宝印金册,其余事宜由礼部接手,钦此!”
这道册封的圣旨一出,除了郑月蛮,在场众人俱是震惊万分,郑国公更是讶异的抬头去看宣旨公公,不禁出声问道:“陛下这是……”
宣旨公公将圣旨合上打断郑国公的问话。
“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国公爷逾矩了。”
郑国公闻言周身一滞忙垂首下去应:“是,观音,还不上前谢恩。”
背后嫉妒愤恨的视线不时传来,郑月蛮双手伸出,微扬声线,头却始终垂着。
“臣女……接旨。”
宝册和金印在手,郑月蛮被公公扶起,错身的一瞬间,她极其隐蔽的快速扯了一下那人的衣袍,梁昱立即侧目昵她一眼,却见她微微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两个字。
“多谢。”
梁昱心中冷笑一声,这姑娘惯会有这不矜持的作派,半点大家闺秀的礼仪规矩都没有,若是叫人瞧见了,怕是她那岌岌可危的名声上只得再加一道罪名。
若不是……
她既无学识又无父兄功绩依靠,岂会有这样的殊荣。
说起来,当今圣上毕竟是对她有愧的,这次薛成季之事,不过是给了圣上一个补偿她的口子。
月色雾霭里,梁昱带头,扶着绣春刀的手无声握紧,他躬身作揖,语调听不出喜怒。
“参见县主。”
众人如梦初醒,除了郑国公全都朝着郑月蛮作揖起来,齐声道:“参见县主。”
“起来吧。”
话是对众人说的,不过郑月蛮的眼睛只一瞬不错的盯着身前的梁昱。
他有意无意的错开眼神,郑月蛮不依不饶的目光追过去。
一时之间,气氛诡异。
王慧清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待宣旨公公宣完旨后这就叫了管家领去拿孝敬银,郑国公亦是配合招呼众人继续回到席间。
众人动了脚步,那位赫赫有名的阎王官倒是纹丝不动,立在原处。
虽说郑国公位在这位指挥使之上,他的胞弟又是国公府的东床快婿,可说到底他这个国公爷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眼前这位却是实实在在手握北镇抚司,又执掌金陵卫。
怕是他那绣春刀下,是数不尽的功勋王爵。
想到这儿,郑国公还是不得不客气问了句。
“今日正逢府内设宴,不知梁大人是否赏脸坐下同饮一杯?”
本就是一句客套话,梁昱十五岁入金陵卫,十八岁接手北镇抚司,如今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是金陵卫指挥使,直属陛下管辖,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手掌生杀,从未听说过与谁交好,这种在别人宴席饮酒作乐一事,对于他来说更是闻所未闻。
众人只等梁昱客气回绝后将这个插曲抛诸脑后,没曾想那人眉间微微卷起,似是若有似无的朝内眷们打量了一眼,忽的出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郑国公一愣,瞬间不知道这位梁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回头去看落在人群后方的郑月卿,郑月卿很有眼色的上前行礼。
“兄长万安,兄长这是……”
询问的话由自己的弟媳问出,一家人总没那么见外。
梁昱扫过一眼与郑月蛮眉眼有几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郑月卿,忽然想起刚刚郑国公那声极为亲昵称呼。
观音。
原来她的小字叫观音?
张牙舞爪,面色多变,一肚子的坏心思,哪里有半分观音慈悲善目的样子。
一番比较下来,他竟不知不觉微微勾了勾唇。
郑月卿本就和夫君的这位兄长接触不多,再加上对他名号的一贯忌惮,论起怵他,她比梁祁还要多上三分。
见他久不回话,神色冷然,郑月卿硬着头皮出声唤他。
“兄长?”
梁昱回神,目光终于完全的落在面前人的身上,他依旧疏离冷漠。
“母亲又犯了咳疾,二郎前去侍药,又说国公府今日为你长姐议亲,作为妹夫本该过来的,现下只好央我过来帮他掌个眼,也好与国公爷交代。”
原来如此,郑家大娘议亲,梁祁未得空,又不想失了梁府的体面,这才让兄长代劳。
众人一下松了口气。
王慧清更是一下疏解了不少刚刚郑月蛮被封县主的郁气,虽说她这女儿日日来哭诉梁祁的不是,但终究是新婚燕尔,大事上,梁祁还是给足了郑月卿脸面。
甚至叫了他这位兄长前来,要知道满汴京想要抱这位指挥使大人大腿的,比比皆是。
如此一想,王慧清的腰身挺的更直,竟大胆的在众人面前接了一句。
“姑爷有心了。”
梁昱眼风扫过去,王慧清顿时被这目光吓得面色又一僵,一干主子大人面前,哪有她一个姨娘插嘴的份?还大言不惭称梁祁为姑爷。
她刚觉失言要跪下告罪,那人却转了眼风回去,似是问道:“不知县主的夫婿选的是哪家郎君?”
这话一问出来,在场众人又是一愣,这才想起,就在刚刚郑月蛮的身份已然改变。
她不再是国公府嫡女,而是圣上亲封的县主,她的婚事,即使是国公爷也不能插手,该是由陛下挑选再送由礼部登记最后再由皇后赐婚。
这其中关系皇室尊严体面,一步也错不得。
那现在在场帮县主议亲的众人,岂不是各个越俎代庖,不将圣上放在眼里?
一想到这儿,沈大儒吓得就差要换裤子,沈夫人和王氏也是互相不断递眼色,不知如何是好。
稍不注意,这可会招来满门祸事!
还是郑国公见过世面,不动声色的将话头接了过来。
“梁大人说笑了,定是内宅妇人胡乱嚼舌根叫梁大人误会了,今日本不过就是寻常夜宴,正巧沈大儒携亲眷从苏州进京,我家观音又刚从乡下回来,现下正商讨叫沈家大郎来我府上为观音讲学。”
说着郑国公打量了一下梁昱的脸色,继续道:“什么议亲,不过是个拜师宴,梁大人误会了。”
如此一个理由,将这事就此遮掩了过去,众人谁敢不应和。
沈大儒更是顺势推了一把身边的儿子。
沈长琴脸色难看极了,视线在一旁乖巧待着的郑月蛮身上来回数次,最后只好极不情愿的作揖应声。
“是,正是国公爷抬爱,央我为县主讲学。”
沈长琴刚刚的眼神尽数落在梁昱的眼里,他眸光一转,视线也跟着落在那姑娘又渐露病色的脸上,这才惊觉,说了这许久,春夜的风倒是吹的重了些。
目光收回,梁昱摆摆手松了语气。
“原是本官误会了,近日圣上对结党营私一事甚是反感,各位若是没什么事,不如趁早散了,更深露重的,叫人看见难免传出闲话来。”
金陵卫指挥使是什么人?
那是天子近臣,那些对着后妃和太子都口不能言之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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