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盘街待的时间还不够久,街面上这些人,周满自是不太认得,但金不换在这里近二十年,此刻被卷进洪水的每一张脸,都是他认得的、熟悉的。
街口卖馄饨的老头儿脾气最坏,年轻时和人打架瘸了一条腿,洪水一来,根本连站都站不稳,眨眼便被吞没;
沿街地势稍高的屋檐上,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艰难地爬了上来,然后递出手去拉还在水中的其他人;
对面卖米的瘦老板,平日卖米时短斤少两,可七年前大旱闹饥馑,也曾为街上开仓放过粮,此时却被掉下的房梁砸中了脑袋;
滔天的水声里,混着一名妇人惊恐绝望的嘶喊:“孩子,我的孩子——”
这一场水来得何其迅猛?眨眼已经没过人腰,连病梅馆都被淹了一些,谁进来漫过了人的脚面。
远处金不换手底下的余善等人大喊着先救人;
近处的水面上却冲来婴儿的襁褓,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金不换想也不想,往前跨出一步,便一手将那婴孩儿的襁褓捞了起来。
整个人于是全立在了暴雨之中!
不曾停歇过的大雨浇在他脸上,将原本潋滟的五官洗出一种刀光似的锋利,然而这一刻,心中第一时间生出的竟不是愤怒,而是恍惚。
金不换望着前方半空中那些金灯阁的修士:“你们都做了什么?”
那些修士落在了尚未倒塌的屋八道,胡说八道!”金不换尚未开口,后方却忽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众人回头看去,竟是金不换手下的余善,两眼冒火一般盯着金灯阁那些修士,“用白芍染色装作川乌这种过时手段,药材行里早就不用了!何况药材掺假从来都是以假掺真,三分假七分真,才能不真害了人性命!别说金郎君从来不曾给你宋氏的药材里掺假,他即便要做,又怎会做得如此低劣?你们这分明是血口喷人!”
那修士轻蔑极了:“你这意思,难道还能是我们栽赃嫁祸他?一个泥地里偷生的烂乞丐,也配?”
其余金灯阁修士听见这话都笑了起来。
那修士只挥手一示意,身后立时有修士得令,举掌便向街边挥去。噼里哗啦,掌力之下,那边一连七八间挂了“金”字旗的铺面,全都塌进水中!
余善见状目龇欲裂:“你们——”
可没想到,竟被金不换拉住了。
那修士一看,越发轻蔑,只道:“这只是小施惩戒罢了。金不换,从今以后,宋氏在蜀中的所有事务都
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念在你曾为宋氏效命的份上我等便既往不咎。只是望你将来好自为之若再犯什么事叫我等抓住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余善被金不换按着大为不解:“郎君!”
周满周身气血一阵翻涌右手拇指已抵住无垢剑的剑锷心中起了几分杀意只是见了金不换这般忍耐情状也忍不住皱了眉头。
街头巷尾无数瑟缩在台阶上、屋檐下的人们全都将目光投向了他。
然而金不换站在这席卷天地的暴雨里只是抬起眼来问:“宋兰真还是陈仲平?”
那金灯阁修士没懂:“什么?”
金不换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下令水淹泥盘街的是宋兰真还是陈仲平?”
既不在乎店铺货物被毁也不在乎遭受无端的污蔑他问的竟是水淹泥盘街这件事?
那修士先是一怔随即大笑:“你哈哈哈!你与陈长老的恩怨乃是私事我等今日来所为却全是公事怎会与陈长老有关?更别说与小姐、与宋氏有关了!早说过此乃天意!”
金不换点头道:“那便是陈仲平了。”
那修士面色一变似乎没想到金不换会如此理解他的话神情顿时阴沉了几分只是紧接着打量一眼他以及他后面那些手下的狼狈模样到底是生出了几分有恃无恐的快意。
他阴恻恻道:“是与不是于你这样的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别说此次的确就是天意即便是我金灯阁所为你拿得出证据——”
“嗤拉”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响那修士话音尚未落地只觉眼前一道白电闪过再看时金不换站在原地未动可那一只八瓣莲盘尖锐的锋刃已横在他的脖颈散出一股凛然的杀气!
那修士简直头皮都炸了起来已出了一身冷汗几乎以为自己今日便要毙命在此。
然而他很快发现那锋刃只是逼在他喉前半寸一动也不动。
于是心念一转他虽还有几分余悸却忍不住得意起来:“这可是在小剑故城百宝楼传过望帝陛下的令谁也不得在此大动干戈!凭你金不换难道敢杀我不成?”
金灯阁这些修士都是同金不换打过交道的平日里见多了他世故圆滑、能屈能伸的模样便是有时故意嘲讽取笑他几句他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种人他们见得太多了——
身上骨头还没二两重
?
事实上,在那修士一句话后,金不换的确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法器,重新攥在手中,竟道:“你说得对,我金不换一介乞儿出身,只拜入杜草堂,算不得有依有凭,何况望帝陛下有令在先,自是不敢杀你。”
周满闻言,眉心皱得已起了一道竖痕。
那修士一听,却是不由大笑,越发趾高气昂,冷冷道:“识得时务就好,放心,这才只是开始呢!”
他说完,带了金灯阁的修士就要走。
金不换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转向了周满,暴雨淋湿他全身,那一张脸却格外漂亮,微微仰起来看向她,轻声问:“你要的东西,我还没找全。但可否先赊笔账,请你帮我个忙?”
周满回望他,终于笑了起来,霎时间拔剑出鞘,已是一身凛然,只道:“等候已久,愿效其劳!”
暴雨中,一道浑身染血的身影跌跌撞撞,从泥盘街逃出,不要命一般发出嘶哑的叫声,朝着云来街金灯阁的方向奔去。
消息到王氏若愚堂的时候,孔无禄眼皮狂跳,差点没跳起来:“又是她,又是她!怎么敢在小剑故城杀人,还杀了那么多!”
韦玄闻言,愣得半晌,却是忽然大笑,拍着大腿道:“好,好!杀得好啊!”孔无禄顿时瞪圆了眼睛。旁边的商陆也是一脸错愕。
然后便见韦玄转头问那来报消息的修士:“她杀人的时候,公子可在?”
那修士有点蒙:“在的,就在病梅馆前面,看着呢。”
韦玄竟笑得更大声了:“好,好,不愧是周满!不怕她不杀人,就怕她下手不够狠、杀的人不够多、闯的祸不够大!”
孔无禄与商陆先都没想起来,只被周满敢在小剑故城中杀人的消息吓了一跳,直到听见韦玄问及公子,才猛地醒悟过来——
周满干了什么重要吗?
重要的是公子在边上看着啊!
自给王诰生辰大宴献上贺礼后,公子便再没有搭理过他们,想来仍不愿与王氏产生太多的关联。可若周满又搞出这些事来,公子还在旁边看着,岂有不插手进来、牵扯其中的道理?
抛去可能带来的麻烦不说,此事简直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韦玄人已经站了起来,不忘向孔无禄确认一遍:“我记得你昨日说,剑门学宫那边陈仲平寻衅,要找那什么金不换的麻烦,但被按下,宋氏那边还因此受了岑况的责斥?”
孔无禄一怔,道:“不错。”
韦玄一双老眼于是精
光四溢,只道:“望帝陛下这一碗水端得偏,那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他一摆手,径直道:“堂内好手,有多少来多少,都跟老夫走!”
若愚堂内,所有效命于王氏的精锐修士全都聚集起来,跟着韦玄,紧握手中法器,跟着韦玄,走入外面暴雨之中!
与此同时,那名身负重伤的修士也已拖着一身血痕回到了金灯阁,将泥盘街上发生的事迅速禀告,末了红着眼悲愤道:“那个周满竟敢在小剑故城动手,说杀就杀!也不知学的什么功法,竟将我阁中十数好手杀伤殆尽!只有我一人见机得快,侥幸逃生,方才留得性命,回来将消息禀报与陈长老……”
金灯阁的楼头挂着许多漂亮的灯笼,上面都绘着细细的如丝的金灯花,陈仲平就立在其中一盏灯笼下面。
昨日他固然受了重伤,但宋氏自有灵丹妙药。
剑门学宫不再欢迎外人进入,他当然待得伤势稍好,就来到了金灯阁,顺便主持此间事宜。
此时他一张死人般的脸皮抖了抖,并不关心那些人的生死,只是问:“杀人的是周满,那金不换呢?”
那修士捂住伤处摇头:“金不换从头到尾没有动手。”
陈仲平神情瞬间冷了下来,竟是毫无征兆,劈手一掌落在这幸存修士的头顶,直接将人打死!
阁中其余修士全都大吃一惊!
陈仲平却只是撩起那长满褶皱的眼皮扫了众人一眼,沙哑而冷酷地道:“现在派去泥盘街的人全死光了,我金灯阁有理由怀疑,杀人的就是金不换。来人,带好兵刃法器,随我前去,论个道理!”
金灯阁中修士以前并未与这位长老接触过,可却都知道他从神都而来,是半步化神境界,已勉强称得上大能修士,且极得少主、小姐信任。眼下即便震骇于他动辄杀人,还是自己人,可也因此越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上百修士立刻集结,杀气腾腾出得门来。
只是谁也没想到,才走到半道上,迎面竟然恰好撞上王氏若愚堂那帮人!
一时间,双方全停下了脚步,浩浩荡荡两帮人相互警惕地审视,气氛骤然紧绷。
陈仲平与韦玄早在神都时就已经打过交道,彼此都不陌生。
只是在这种场景下撞见,任谁脸上的表情也不轻松。
韦玄目光落在陈仲平身上,审视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陈长老也到蜀中了啊,这是要往哪里去?”
陈仲平手持兽骨杖,只是杖身上已无
了那根蛇骨长鞭,他似乎也笑了一下,然而从那死人般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也问:“韦长老又是要往哪里去呢?”
韦玄便摇头道:“还不是我王氏花了大力气培养的那周满?你说她,天赋绝伦,好好在剑门学宫待着也就罢了,偏爱杀人,成日里竟给我们闯祸。这不,刚在泥盘街那边杀了几个人,韦某得赶着去给她收拾烂摊子呢!”
陈仲平眼皮一跳,纠正他道:“韦长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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