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允执盯着她，眼里清清楚楚透露出他的不豫。
然后他回过头，继续翻阅着手里的书籍信件，半敛的眸中那份愠怒很快消弭无踪，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神也不往她那边睇去一下，姬玄卿倒不在意，索性翻墙下来走到他面前。
方家是元宁世家，高祖更是一代大儒，在世时最大的爱好就是买书，所以要问这天底下藏书最多的地方，他方家若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眼下方允执所在的地方，就是传说中方家揽尽天下藏书的文渊瀚墨阁。
沿着阁楼石阶往下，四方花木相映，廊亭回折，环着中心凉亭的地方还有个小湖，湖面皆植睡莲，鱼戏水中溪流淙淙，端得是江南园林一步一景。
姬玄卿顺手往湖里扔了颗小石子，嬉游的鱼儿就一甩尾巴纷纷冒出头来。
果然是财大气粗有钱得很呐。
姬玄卿如是感叹，连宫里头都没他家建造得细致精巧，如此一来倒是她没见过世面孤陋寡闻了。
“你家太大，我绕着走了好久都找不到门，跟着护院也多，连墙都不好往上爬。”
她摇摇头，装模作样叹口气，熟络地坐到他面前，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衣裳。
经过一番打斗，衣裳明显沾了不少污泥血渍，显得十分邋遢，由是来的着急，她也没顾得上去换。
方允执仍旧没有理她，他脊背挺得很直，半垂着眼认真看着书上的内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瞧不出丝毫情绪，似乎于他来说面前这人与那花树雀鸟也无甚差别。
只是他拿书的手悄悄往一旁偏了偏，似乎刻意要离她远些。
姬玄卿就只当没看见他的动作，反倒笑嘻嘻凑近，一手趴在桌子上支着头，一手捏着他的书抬起来：“你看的什么？”
她的语气总带着一丝轻佻与戏谑，方允执拿书往旁边一侧，姬玄卿伸出来的手指头就顺着书角堪堪滑过。
然后他终于抬头，正对上她这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眼瞳深处是她见过最幽邃的一缕月光，冷冽却又倨傲。
他顺手把书合上，眉心无意识蹙了起来，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更加清冷：“私家宅邸，非请勿入，你这样与做贼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姬玄卿眯眼笑得狡黠，并再次感慨他的好相貌，“我可没偷东西。”
这厮模样生得极好，偏巧她又是个最爱肤浅好样貌的俗人，素来留在她身边的，不管是人是物，总要沾得“好看”二字就够。
如此命数既定送上门来的好姻缘，她可不得抓得紧点。
“你家墙太矮了，三岁小儿都能爬上。”她笑盈盈指了指后头院墙，语气十分无辜。
方允执就坐在廊亭底下，脚边放了厚厚几摞翻开的和没有翻开的书。
四周流水淙淙，花枝相映，澄黄的暖阳辉洒日光，他端坐于此，周身似乎也泛起了一层细细的光，落在他清朗隽秀的脸上，一时恍若神祇。
他的皮肤很白，也很瘦，握着书的手上有很明显的血管脉络，如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在和煦天光的映照下更显温润透亮。
姬玄卿上下打量着他，突然笑意更甚，两颗小虎牙就又露了出来：“你家挺有钱嗷。”
仪容散漫，言辞粗鄙。
方允执凝着她，却又突然蹙眉，然后起身回房，明显不想与她再多纠葛。
只是当看见突然垂落在他面前的那枚环形玉佩时，将要迈出的脚步却顿时停在了原地，甚至脸上也终于出现了可以称之为“震惊”的表情。
这玉佩他认识。
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就丢了，说是他家世代相传的一块古玉，也是他父亲……送给他母亲的定情信物。
世代皆是如此，定了亲就会把这枚玉佩送给那位姑娘，然后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这位姑娘过门，再由已是当家主母的姑娘送给自己的孩子，如此循环往复，如此传承一代又一代……
可是。
可是这枚早就已经丢了的玉佩怎么会在她的手里。
会在这么一个……举止放荡，言语轻佻的女人手里。
“方公子成亲了吗？”
姬玄卿眨眨眼，似乎并不曾注意他跌宕心底的不可置信，然后十分爽快的一拍他肩膀：“没成亲不要紧，我可不就来了么，咱们啥时候……”
“墨砚。”
他突然喊了一声，然后绕过姬玄卿转身就走，眼里似乎凝着寒霜，语气也愈发凛冽。
“把她撵出去，山村野妇信口雌黄，谁给你的胆子来这里弄虚作假！”
那枚古玉早就被他父亲遗失，这么多年暗中寻遍大江南北，都不曾有丝毫消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女子手里。
况且这姑娘还如此来路不明，行为诡异，叫人不得不防。
“分明货真价实，方家就这么不认账？”
姬玄卿没想那么多，只道是他们不守信用，便有些恼了，甩开墨砚拽着她的胳膊，“哐”地一声把玉佩拍到他面前桌子上。
“你低下头仔仔细细瞧清楚，当初是你爹亲手把玉佩送到我手里，如今才过了十七年可就不认账了？”
方允执暗暗皱眉，心道这姑娘实在难缠，一面又不愿和她有过多瓜葛，只示意着墨砚赶快把她拉走。
姬玄卿却不依，她一把拽住方允执，非要把话说个明白，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冤枉别人的人。
“老娘我可是个神仙，光天化日天理昭昭我骗你干什么——嫁给你你还嫌弃啦？”
看着被她紧紧揪住的袖摆，方允执眼里明显流露出一丝不快，他右手搭扣上姬玄卿手腕，利落的旋身后撤半步。
“玉佩的事我会再查，是真是假断不会冤枉你。”
他的脸上又复归了平静，出口的语气很是坚定，却又不带丝毫情绪，就如整个人一般清冷淡漠，好似山涧流经的幽泉，亘古长远，悠缓清冽。
然后他再次缓步起身，路过墨砚的时候又嘱咐了一句：“送客。”
可怜墨砚夹在二人跟前，到底没敢动手，也不敢说话，只低垂着头眼鼻观心，恨不得脚下有条缝让他钻进去逃过此劫。
不说别的，这位骂人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姑娘实在不好招惹。
他从外头进来时就看见三三两两躺在地上的护院大哥，更妄论这府里的护院可都是从各路高手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就这么叫这位貌不惊人的姑娘一个个打晕栽在了地上。
他这条小命不值钱，可不能就这么交代到这姑奶奶手里，但另一边是他正经主子，就算仗着从小伺候到大的感情……
那谁也不知道这份感情在这位爷眼里究竟值多少钱呐。
万一，万一它也不值钱呢。
墨砚叹气，自觉命苦悔不当初，接着就听见姬玄卿嘿嘿笑了两声。
“方公子别这么大气，我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咱们一时没谈拢也是正常，回头再聊就是。”
她的表情很是真挚，不过露出的小虎牙总让她觉得有些像个奸诈狡猾的狐狸。
“回见吧方公子？”
她扭头冲他招手，然后手指沿着衣领向上，微凉的指尖蹭过耳鬓，她就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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