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肆止步在最后的青石台阶上,黑眸盯着她,然后继续拾步上前。
灰白的僧袍垂落在她的眼前,还不待欣喜开口求助,青年徐徐如雪的声线将她打断。
“檀越,寺院往北,有一处被冻住的湖泊,那里早已经开放给香客了。”
他居高临下地立在她的面前,黑睫覆下,目光温柔地说道,似没有看出她浑身落魄。
谢观怜闻言险些哈出声。
他说什么?
她趴在地上是为了玩雪?
他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谢观怜无言地抬起头,本就没戴稳的帷帽从单螺髻上滑落在松软的白雪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脸庞,眼眶都沁出了微红的水色,透出可怜之意。
“不是玩雪,是我的帕子刚才不慎被风吹走了,本想取帕子,结果起身踩滑了,是从上面滚下来的。”
“原是如此。”他眼底露出了之色,旋即又慢条斯理地问:“后山寻常无人,不知檀越是要去作何?”
不将她扶起来,反而问这些。
谢观怜有时候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生得委实不像那等皮相慈悲,心肠漆黑的伪善之人。
她只当他是还没有想起,双手撑在雪上,冰凉的雪让眼眶中的热泪坠在睫羽上,冷得嘴唇发白:“其实我是来寻法师的,但刚才没有找到人,正准备下山的。”
“寻我?”他睨她明显的暗示,侧目拾起一旁的枯木棍递过去。
谢观怜看着近在眼前的木棍,心中虽失落他没有用手扶,但好歹比方才冷眼看要好多了。
她伸出冻得僵硬的手指,攥住木棍勉强起身,对他扬起苍白羸弱地笑:“多谢法师,其实我来寻法师是又有不懂之处,以为你会在这里,所以便来了。”
沈听肆淡笑:“刚才在小塔与人讲佛。”
“原是如此。”她适当地露出了然,旋即羞赧地垂下头,小声道:“我还以为法师今日也在山上呢。”
他没说什么,见她站得艰难,将木棍递过去。
谢观怜接过来感激地看他一眼,泛红的眼尾沾着一点雾气的湿润,抿唇的笑意朦胧得不真切,如同藏在一轮弯月,勾着人情不自禁想要看得更多。
“还能走路吗?”沈听肆眼睫微垂,如常般冷静克制,只有腔调含着淡淡的柔意。
谢观怜轻咬下唇,摇头。
其实倒也不是不能走,她只是刻意装得严重。
沈听肆见她可怜地摇头,被打湿的碎发贴在眼睫上,乍然一看可怜,但若是看得仔细,便会发现她眼眶上浮起的雾是逼出来的。
他没拆穿,道:“若檀越不介意,前面不远处便是竹林屋舍,里面有药膏,可先搽药后再下山。”
这话正中她的下怀,心中微霁,但面上还要表现出矜持的犹豫:“这样可以吗?”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寡妇,与男子单独相处会遭人非议。
沈听肆淡淡地看着她,薄唇微启欲讲话。
谢观怜怕他顺着说让她下山的话,忙不迭地打断道:“不过我的确走不了路,还是先借用法师贵地,擦了伤再下去罢。”
青年薄唇合上,安静地听她说完,并未说什么,颔首道:“檀越随我来。”
“多谢法师!”谢观怜玉颜舒展,赶紧杵着木棍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竹林走去。
林中布施薄雾,两人如行在林中的鬼魅,缓步下了竹木桥,走进屋内。
屋内无人居住,故而空寂阴冷。
见她裙摆与袖口都是湿的,坐在蒲垫上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沈听肆从里屋搬来铜炉,丢了几块干木引火。
谢观怜身上暖了不少,柔弱不自胜地捧着冻僵的双手,小声道谢。
他将药箱放在她的面前,道:“檀越可先将伤处清理一下,我去伐竹。”
话中之意乃,身上湿的衣裳烤完后,自行离去,不用再等他找他,他很忙。
谢观怜垂下长睫,乖顺点头:“怜娘谢过法师。”
沈听肆见她应下,眉宇舒展,转身拿起一旁的砍刀往外走去,还体贴地顺手将门阖上。
屋内火炉发出啪嗒的声响,坐在蒲垫上的谢观怜垂眸褪下外裳,支着木棍勉强蹒跚过去,将湿漉的大氅挂在木架上。
她又坐回蒲垫上,伸出腿,卷起裙摆与裤腿。
细长的小腿肌肤娇嫩白腻,唯有膝盖上有淤青。
木匣中有不少瓶瓶罐罐,罐身还标注着名字与作用。
她拿出治跌打损伤的药,倒在膝盖上,掌心覆在上面轻轻地揉着,回想刚才所见的画面。
青年眉眼慈悲却手提砍刀,如何看都觉着有几分违和的怪异。
擦完药后,她转眸打量周围,看见墙上的那几副画,撑着木棍走过去,清瘦的手指拂过。
是新的。
她讶然纸张竟是新的,上次没有过多留意,现在细看却发现连墨都是今年的新墨,凑近闻,还能嗅到淡淡的松墨香气。
这副画的真迹她曾经在父亲的书房见过,当时年少对这些很是好奇,想取下来仔细看,结果还没有碰上便被父亲发现,被罚了几板子,所以现在记忆颇深。
这幅画简直与真迹无甚差别,若是再做旧些,恐怕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因为画此画的大师手法精湛巧妙,能模仿之人少之又少,连伪真迹都能卖出高价,这里竟然随意挂了这么多幅。
谢观怜都一一看过了,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过她心下诧异后便失去了兴趣,转身倚趴在矮案上,等着身上的衣裙烤干。
天降暮色,隐约有了几分冬夜的寒意。
青年单手托着细长的竹子,颀长的身形从雾气蔓延的竹林中拾出,将竹树都整齐地堆放在院中。
他低头凝看冻红的指尖,忽而似想起了什么,眼皮微掀,淡淡地眺看阖上的门。
几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人应当已经离开了。
他拾步上台阶,停在门口,屈指敲了几声。
等了半会子,里面没有声音传来,才推门而入。
屋内炉中的火已经灭了,炭火燃至末尾,隐约还有暖意。
沈听肆环视周围,没有看见人。
人的确已经走了。
还以为她会借着机会留在这里,倒是没想到,竟还算听话。
他走进去,眉心下意识轻蹙,因为嗅到四周封闭的室内,隐约还有女子身上清甜的木兰香。
上前将周围的窗户都打开,暖意随着那股清淡的木兰香被冷风吹散。
他进了内屋,换下身上的僧袍,出来时顺道将被用过的蒲垫、药匣子都丢进炉子中,引火点燃。
火光下,青年温柔的眉眼被割裂出隐晦的明暗。
谢观怜其实刚走不久。
原本她是想借着身上的伤留在那里,等悟因回来后让他送自己下山,但临了又改变了主意,所以便撑着木棍自己下山了。
到山下后,寺中已经没有多少香客在走动。
她头戴罩住半身的帷帽,双手撑着木棍步伐狼狈的模样,还是引起了几人的目光。
谢观怜由着她们看,漠不关心地垂头往明德院走去,只专注在脚下,没留意到迎面走来的男子。
她直怔怔地撞了上去,跌坐在地上,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你无碍罢?”
头顶传来男子淡然的腔调,谢观怜抬头隔着帷帽看见立在面前的男子高大,五官俊美,剑眉星目,气质亦矜贵自然。
拓跋呈居高临下地睥睨坐在地上的女子,并未有伸手去扶之意,反而眉心蹙起。
他身居高位,遇见不少想攀附权贵的女郎,主动撞上来,佯装跌倒博取同情的不在少数。
这种人也是他最为不耻的。
谢观怜看了一眼他便猜出此人非富即贵,且身上气势寻常人难企及。
她别过眼,拿起木棍起身摇头:“无碍,是我方才没有看见郎君。”
声如黄鹂,音微弱,很容易令人产生怜悯之情。
拓跋呈自幼便喜好养叫声好听的鸟类,对声音很是钟情,乍然听见她的声音,眉心扬起,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子。
天已有了暮色,再加之她戴着帷帽,只露出一双被冻得微红的纤纤玉指,看不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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