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窗纸还是一片沉郁的灰蓝色,更漏声歇,正是将醒未醒之时。卫璇却是生物钟使然,睁开了眼睛。
身侧有了轻微的动静。谢清晏几乎在她醒转的同一刻,也跟着醒了。
卫璇看他,道:“醒了?”
谢清晏应了声:“醒了。”
两人坐起身,卫璇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谢清晏便伸手从床榻旁的梨木架子上取过她的衣物,最上面那件,正是水红色的软绫心衣。
谢清晏将卫璇揽近,手臂绕过她的腰,指尖捏着系带,在她身后耐心地打着结。
卫璇顺势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轻声问:“昨夜睡得可好?”
谢清晏手下未停,系好带子,又取过中衣为她披上,才淡淡道:“尚可。”
卫璇弯了弯唇角:“那就好。你如今在翰林院掌制诰,草拟诏敕,最是耗费心神,若没休息好,御前应对可是要出纰漏的。”
谢清晏不置可否,只默然地将她的官袍一件件取来,为她仔细穿戴整齐。当最后一条玉带扣好后,他将自己也穿戴整齐。卫璇叫来云袖。
云袖领着两名端着铜盆、巾帕等盥洗用具的侍女悄声进来。她们将温水、青盐、巾帕等物置于盆架上,便无声地退至外间等候。
卫璇与谢清晏各自就着温水净面漱口。收拾停当,两人于外间小厅坐下,简单的早膳已摆上桌,是热腾腾的鸡丝粥并几样清爽小菜。
卫璇舀了一勺粥,似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说起来,前几日在宫里,我好像远远瞧见蒋坤了,他如今混得如何了?”
当初她为蒋坤指了路,谢清晏看在卫璇的情面上,以其谢家的声望和人脉,从中斡旋,为蒋坤在兵部记了个名,后来似乎真为他谋了个实缺。
谢清晏正夹起一箸脆笋,闻言动作未停,只抬眼看了她一下,道:“去年秋闱武举,他去考了,凭着一身硬功夫,挣了个‘武举人’的出身回来。有了这层功名,许多门路便也好走多了。我不过是在兵部铨选时,顺水推舟,替他递了句话。他自个儿抓住了机会,在演武和策论上都下了苦功,最终被金吾卫看中,如今授了旅帅一职,领着五十名弟兄,专司安福门外永昌坊一带的巡警事务。”
他说着,见卫璇唇边沾了少许粥渍,便抬手用指腹轻轻为她拭去,继续道:“这差事正合他所长,虽说只是巡警宫城外街巷,但地处要冲,最是磨练人。听说他做得颇为勤勉,每日里带着队伍往复巡查,一丝不苟。”
卫璇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道:“他倒是比你我想的还要上进些。我原以为赵小姐成亲后,他会心灰意冷,回去做他的漕运把头,或是浑噩度日。想不到,他倒真在这条路上深耕起来了。”
谢清晏放下竹箸,迎合她的话道:“情场失意,赌一口气,反倒激出他几分血性与韧性来。”
“这样也不错。”卫璇颔首,“虽未抱得美人归,但能挣脱出身局限,挣得一份堂堂正正的前程,于他而言,已是脱胎换骨。总好过沉溺旧事,蹉跎岁月。说来,这反倒成了他的一桩造化了。”
谢清晏为她添了半勺粥,道:“确是好事一桩。”
俩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闲聊着,直到用完了早膳,谢清晏理了理自己官袍的袖口,道:“时辰不早,我先行一步,你稍后再出发。”
卫璇闻言,侧头看他,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怎么,我们谢侍讲,终于也懂得避嫌的重要性了?”
从前两人往来密切,尚可解释为世交之谊,青梅竹马的情分,加之卫璇初入宫廷,谢清晏多有照拂。
可如今各自的选择与立场,已在一次次风波中逐渐清晰。站了队,便不能再如以往那般无所顾忌了。
昨夜将他留宿于此,已是不妥,往后只需更加注意。
谢清晏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两人只是拥抱了一会,谢清晏便出了门,先去了早朝。
摸约晌午,卫璇才从兴庆宫退出,直至仪门之外,才借着拂袖的动作,擦去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方才殿内,她刚向太后详细禀报了近期的几桩实务:如查出尚衣局某管事太监与宫外绸缎庄勾结,以次等江南棉冒充上用的“蝉翼纱”,虚报价格逾千两,人赃并获,已移交内务府严办;又肃清了司苑局一窝利用采买花木之便,向外传递消息的耳目,初步审讯,其背后隐约指向某位近日不太安分的宗室;还依据新立的《宫禁巡查则例》,处罚了七名值守懈怠、与宫女嬉笑的内廷侍卫,其中两人是某位军中将领的子侄。
她在此职位待了三年,得罪了多少人,就收获了多少好处。但这好处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太后除了嘉许她办事得力,自然还盘问了一些她别的事宜。
太后提起了前些日子有人瞧见她在休沐日,于京中茶楼私会了都转运盐使司的一位姓王的副使。
此人是出了名的贪财恋权,太后言下之意,自是怀疑卫璇与之勾结,谋取私利。
幸而卫璇早料到太后耳目众多,此番会面本就是她故意做给太后看的局。她当即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清晰的账目副本,呈给太后过目。
上面详细记录了那位王副使近年来利用漕运之便,暗中克扣、倒卖官盐的数条罪证,甚至牵涉到几位地方大员。
卫璇解释道,她假意应允对方提出的利益交换,正是为了套取这些核心证据,以便太后能借此将盐政这一块的蠹虫连根拔起,充盈国库。
太后审视着账目,又看了卫璇一眼,良久,太后眼底的冰霜才略略消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点了点头,说她做得不错,又意味深长地告诫她一番“行事需更加谨慎”,便让她退下。
卫璇沿着宫苑间的青石小径,往她的值房走去。
途径一片梅林时,听到阵争执之声,其中一个声音有些许熟悉,让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声音是从前方假山旁的凉亭里传出来的。
“李女史,你口口声声说按规矩办事,可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这一笔核减下去,礼部报来的马匹、鹰犬与营帐之数便要短缺三成!届时宗室王公、文武重臣的队伍排场如何支撑?这岂非让陛下与太后,在臣工面前失了体面?”
卫璇抬眼望去,只见凉亭中站着四人。
其中一人,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正是李知微。而另外三人,从服饰来看,两位是年资较长的女官,约三十岁上下,另一位稍年轻,也面带忿色。
李知微面对质问,只将手中一份文书往前递了递,道:“并非我刻意刁难。您递上来的这份用印申请,流程不合规制。按《内廷仪制》,此类跨司局、邀宗室的大型聚会,需提前二十日,经尚宫局、内侍省共同勘合用印。您今日才将文书送来,距大典仅余五日,司记司无权越级用印,我按章驳回,何错之有?”
那位被称作周女史的年纪稍长者,闻言语气更冲了几分:“事急从权!往年也有类似情况,通融一下也就过去了。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般铁板一块?莫非是觉得我们尚仪局的面子不够大,还是觉得,我等不配让你李女史行个方便?”
旁边另一位年长女官立刻帮腔,语气阴阳:“哎哟宋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李女史是什么人?李相公家的嫡孙女,家风清正,最是讲究规矩。我们这些靠着年资一点点熬上来的,自然入不了人家的眼,按章办事,也好叫我们晓得,什么是真正的‘世家风范’~”
李知微的眉头微蹙,道:“这话何意?家风清正与按章办事,本是臣子本分,并无高下之分。此事非我不愿通融,实是无权通融。若二位觉得章程不妥,大可向上陈情,请太后或皇后娘娘特旨,或修改仪制。但在章程修改之前,恕我无法徇私!”
“徇私?”周女史仿佛被这个词刺痛,声音拔高,“好大一顶帽子!李知微,你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当初进这宫里,还不是……”
她冷哼一声,“还不是上头有人打了招呼,走了该走的流程罢了。我们心里都清楚!”
旁边那位宋女史拉住周女史的衣袖,假意劝道:“周姐姐,李女史能入宫参选,自然是因其德行与家学,入了太后娘娘的眼。李相公德高望重,我等皆是敬仰的。”
她话锋微妙地一转,目光落在李知微身上:“至于复试……李女史的文章,自然是锦绣华章。只是主考官们阅卷时,想到这是李相公悉心教导出的孙女,笔下难免多带几分期许与敬重,这评价嘛,自然也就与看待寻常官家女子时,有所不同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知微一直平静的面容终于泛起一丝波澜,她激动道:“你们凭什么这样说我?我自启蒙始,便与兄弟一同在家学听讲,四书五经,诗词策论,哪一样不是青灯黄卷,夙兴夜寐苦读出来的?那复试文章,字字句句皆是我的心血,是我的真才实学!你们只看到我姓李,便可轻易抹杀我十余年寒窗之苦吗?”
她越说越激动,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宋女史:“你说主考官是看在家祖面上?好啊,那你可知我为了那场复试,熬了多少个通宵,写废了多少稿纸?你未曾见过我书房里堆叠如山的笔记,未曾见过我因一句策论未通而辗转反侧,凭什么就认定我的成绩来得轻易?这身官服,是我凭本事挣来的,不是谁施舍的!”
周女史嗤笑一声,满是不屑道:“你既如此用功,怎的还会这般?这宫里办事,讲究的是个圆融变通!你满腹诗书,难道就只学会了死守条文,不懂得活学活用吗?你如此不通情理,日后哪个司局还敢与你往来?难不成你李家的学问,就是教人把路都走绝的?”
宋女史在一旁幽幽叹息,火上浇油:“李女史年轻,一心只读圣贤书,又是李相公府上金尊玉贵的小姐,哪里懂得我们这些人的难处。她只觉得我们是在为难她,却不知我们也是为了差事能圆圆满满。这春蒐大典若是办砸了,尚仪局脸上无光,我们受罚也就罢了,只怕连带着……呵呵,有些人这寒窗苦读换来的名声,也要落个‘年轻气盛、不堪重用’的评价了。”
那年轻些的女官也趁机帮腔,语气尖酸:“就是!李女史,您学问好,您了不起!可您这般铁面无私,除了得罪人,还能得到什么?莫非真以为,单凭您那几箱子笔记和写废的稿纸,就能在这宫里站稳脚跟?未免太天真了些!”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指责起了李知微,这让李知微一时难以招架。
李知微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她们,“你们……简直强词夺理!”
周女史见她语塞,气势更盛,逼近一步,“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李女史,今日这印,你到底是盖,还是不盖?给句痛快话!若是不盖,耽误了大典,这责任,你可担待得起?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如实向上禀报,说你故意刁难,贻误宫务!”
这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威胁。李知微孤立无援地站在凉亭中央,面对三人咄咄逼人的目光,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任何道理在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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