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天是淡青色的,微光照进屋内,拂过平滑的镜面,堪堪照亮窗前的人影。
头痛欲裂,乔欢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捏着自己的唇,凑在镜前,黑白眸子极力张大,把每一根唇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像是有点肿。
门响了声,玉奴端了早膳进来,“欢娘子,家主来了。”
“家主”二字往日里最能令她欢愉,可今日却不同。
乔欢将手覆上心口。
有些发堵。
身体的反应告诉她,她并不想见秦世卿。
真奇怪。
侧目看去,小窗外,三面墙体切割出四四方方的淡青色天幕,形如满月的月洞门前,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好看得恍如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痴了片刻,忽略掉心中的异样,乔欢笑了。
与此同时,第一缕晨曦洒落,照亮了这个灿烂的笑容。
愣怔了下,秦世卿回以一笑。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乔欢以为,秦世卿此人,用魏人写的这两句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她招了招手,“家主,你用过早膳了吗?”
*
两碗米粥冒着热气,一碟酱菜放在两人面前,这就是全部的早膳。
自进门始,乔欢的目光就没从秦世卿身上移开过。
想到昨夜的事,秦世卿越发感到不自在。奈何乔欢不说话,态度也和昨夜分别时的恼怒截然不同,弄得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找话道:“你昨夜醉酒,不好吃太多冷硬的食物。米粥温补,做早膳再合适不过。”
乔欢没说话,继续盯着他看。
秦世卿微囧,两手搭在膝上,揪紧了衣料。
“不够的话,庖厨还有……”
仍没有回声。
秦世卿大囧,向前俯身,微凉的清晨愣是囧出一身薄汗。
“是不喜欢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庖厨去做。”
这次终于有了回音,却是答非所问。
“家主,你的……”乔欢点了点自己的唇角,“怎么了?”
秦世卿偏头看向铜镜。
借着晨光,不难看出与下唇颜色迥异的黑褐色的痂。唇角原应有块拳头大小的瘀紫,是昨夜秦世琛一拳打来留下的,晨起被他细细地涂了粉遮盖,眼下只有黄豆粒大小,挂在唇角,可以忽略不计。
乔欢问他的唇怎么了,既然不是问唇角的瘀紫,那便是……
“昨夜的事,你全然不记得了?”秦世卿微惊。
凌霄阁的酒,何时这样烈过?
乔欢咬咬下唇,“我只记得我把壶里的酒都喝光了,后边的,就不记得了。”
说完,两腮红得仿佛涂了胭脂,眼神也飘向窗外,不敢看秦世卿了。
其实,她记得还要更多一点。
好像秦世卿说他有难言之隐,她会意,被酒气催着大了胆子,竟去看他的羞处,而他好似也默认了,说什么“你会后悔”?
记忆模模糊糊的,她也不敢确定是实事还是幻像。
若这段记忆无误,就难怪秦世卿一直对她若即若离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就是不举嘛,她又不会嫌弃他。不过眼下直喇喇说出来,会不会伤到他的自尊心?
哎,还是安抚为主,从长计议的好。
想通了这点,按理来说就不该烦闷了,但心里却还不舒服,仿佛有块巨石压着,一想到秦世卿就让她没来由的喘不上气。
奇怪。
乔欢移回目光,“家主,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没失态吧?”
模糊的记忆中,她似乎……非礼了他?红肿的唇似乎也证实了这段记忆。
之前从未饮醉过,醉后什么样子,她也不清楚。早知今日在秦世卿面前出丑,她就该在宫里喝醉一次,好歹出丑在自家兄长面前没人笑话。
对面,秦世卿僵笑着,舀了一勺粥,木偶似地喝了下去。
来之前,他想过最坏的情况,莫过于乔欢介意他的批命。
他都想好了,若真如此,他便认乔欢为义妹,做他的好兄长,一辈子护着她,看她嫁人生子,幸福一世,于他而言也是美满。
若承蒙不弃,乔欢愿意接受他这个不祥之人,那么他自然不再退缩,只愿此生与她携手,生同衾、死同穴。
然而现在,乔欢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简直比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
一下子,准备好的话全没有了用武之地,好不容易攒起的决心也开始动摇。
嘴比脑子动的快,秦世卿只听自己干笑道:“没。欢娘子醉后便回了屋,什么也发生。”
乔欢“咦”了一声,“那家主的唇是怎么了?不像是自己咬的呀!”
秦世卿道:“昨夜和二弟打了一架。”
说完他就后悔了,恨不能时光倒流把话收回来才好。
他心道,秦世卿啊秦世卿,你说走夜路绊了脚磕破了唇也好啊,说什么打架的事?要是乔欢准追问缘由,看你怎么说!
幸而他担心的事没发生,理由乔欢已经为他找好了:“还是因为通商西迟的事吗?”
先前,秦世琛为了过所与公验的事,把冯六郎干了一架,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不死心?
秦世卿胡乱“嗯”了声。
“家主,不止二爷,其实我也有点想不通你为何不愿通商西迟。”乔欢道,“西迟国穷,若能把灯盏的销路打通过去,只在民间就能赚个盆满钵满。要是能搭上西迟皇室成为皇商,秦家在大魏与西迟的地位也都能更上一层楼。”
掏心窝子的话,秦世卿却听笑了:“都道‘西迟国富,黄金如沙’,欢娘子却说‘西迟国穷’,这是为何?”
“银钱多,奈何文化穷。”乔欢叹道,“只知酒肉,不精文墨,毫无雅意。家主上元灯节在俪城所布灯景,于西迟人而言,是做梦也难看到的景色。所以呀,要是能通商就好了,西迟人有花灯看,大魏人也有银钱赚,两方得益,多好。”
初升的朝阳落入她的眼中,碎成点点微芒。
秦世卿垂眸,默了默,道:“边关局势尚不明朗,此时通商,并非最佳时机,姑且再等等看。”
乔欢揣摩道:“家主以为两国会起战乱?”
秦世卿:“极有可能。”
这个问题,乔欢记得自己也问过秦世琛。面对同一个问题,兄弟二人给出的答案却是截然相反。
乔欢把当初秦世琛给她的理由抛了过去,“听闻大魏官家欲娶西迟公主为后,两国联姻,国主爱女如命,这仗如何能打起来?而且西迟人这么些年也没进犯过大魏一分一毫,怎么看也不像是好战的人。”
与其担心西迟,还不如防着南邪呢!那才是头凶残的饿狼!
“正因为国主……”秦世卿觉出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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