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四年,秋末。
洛阳城,开阳门外。
袁珩勒马,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东汉的太学。
垣墙高耸,覆压甚广。其间屋舍连绵,规制严整,飞檐斗拱在晨光中勾勒出静默的轮廓。
高高的门阙庄严肃穆,其上雕刻的祥云瑞兽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却更显古朴厚重。
有三五成群的士子,他们或高冠博带,侃侃而谈;或怀抱简册,步履匆匆。深衣广袖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烟。
这就是大汉帝国的最高学府,天下英才汇聚之地。
晨风带着深秋的凛冽,卷起落叶。袁珩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身后,小石睁大了眼睛,满是敬畏与新奇。
“公子,这里……好生气派!”小石低声道。
袁珩没有答话。
他的目光越过高耸的门墙,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来到了更远的地方。
这里不仅是学术的殿堂,更是未来数十年间,无数影响历史走向的思潮、党争、谋议最初萌发和碰撞的温床。
一种难言的感慨,在他心中漫开。
他今日未着华服,仅是一袭月白深衣,外罩青色半臂,腰系素带,头上只用一根普通的玉簪束发。
验过司徒府的辟召文书,门吏恭敬地引他入内。
穿过巍峨的大门,景象豁然开朗。
一条可供数车并行的中央大道笔直延伸,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博士舍”和诸生居住的“号舍”。
更远处,隐约可见一座格外宏伟的殿堂轮廓,那便是举行讲经、辩论和重要仪式的“讲堂”。
往来士子年龄各异,有与他相仿的少年,也有两鬓间已带风霜的求学者。口音更是南腔北调,其间或能听到荆楚之地的绵软、关西的硬朗、河北的浑厚。
所有人的衣袍下摆和袖口,大多沾染着或新或旧的墨渍,那是日夜与简牍笔墨为伴的印记。
就在袁珩沉浸其中时,引路的门吏停下脚步,侧身指向大道东侧:“公子请看,那边便是新立的石经。”
袁珩顺着方向望去。
数十座巨大的石碑,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矗立在深秋略显苍白的阳光下。
石碑极高,目测竟超过三米,宽也逾一米。它们并非随意摆放,而是精心排列,彼此相邻,组成了一面震撼人心的,由石头构成的“经墙”。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沉淀了文明重量,汇聚了知识权威的威严肃穆。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越走越近。
石碑是以青灰色的坚硬石料刻成,表面打磨得十分平整。上面刻满了文字,是标准的八分隶书。笔画方平正直,结构严谨,法度森然,一笔一划都透着官定正本的庄重与不容置疑。
阳光照在微微凹下的刻痕里,在笔画边缘投下清晰的阴影,使得每一个字都仿佛要从石头上凸显出来。
“《尚书》……《周易》……《鲁诗》……”袁珩的目光缓缓扫过碑首刻写的经名。
这就是“熹平石经”。
东汉末年,儒家经典因长期口传手抄,文字错讹、版本混乱严重,“俗儒穿凿,疑误后学”。
蔡邕等学者深感其弊,遂奏请灵帝正定六经,以官方权威统一文本,将《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公羊传》、《论语》七部儒家经典,一字一句镌刻于石,立于太学,作为天下士子校勘文本、攻读经学的绝对标准。
此刻,石碑前已聚集了不少人。
有白发苍苍的老博士,用手指颤巍巍地逐字比对;有年轻的太学生,或跪坐于地,将竹简铺在膝上抄录,或几人围在一起,对某句经文的不同低声争论。
四下满是研学之气。
“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
史书上的记载化为眼前的实景。袁珩能想象,在石经刚刚落成的那段日子,这里该是何等盛况。
这不仅仅是几块石碑,这是帝国在向天下宣示文化的统一,学术的正统,是维系这个庞大文明体,精神共识的基石。
然而,跨越时空,站在这宏伟而坚硬,仿佛能永恒存在的石经前,袁珩却莫名的感到恍惚。
袁珩在“看”到它们的同时,也“看”到了它们注定的结局。
十五年后,公元190年,初平元年。
关东联军声势浩大,尤其是孙坚所部连战连捷,迫近洛阳。
董卓胁迫天子与百官西迁长安。
临行前,他下令焚烧洛阳。
《后汉书》与《三国志》中冰冷的记载——
“卓乃徙天子都长安,焚烧洛阳宫室,悉发掘陵墓,取宝物”
“旧京空虚,数百里中无烟火。”
这是孙坚率军进入洛阳后的所见。
这些象征文明正朔的石经,或被烈火炙烤崩裂,或被乱兵推倒砸碎。
帝国数百年的文华,与宫室的梁柱一同化为焦炭与废墟。
而后,洛阳“无复人迹”,荆棘成林。
这些石碑的残块,也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掩埋。
直到千百年后,宋朝,民国……
后人才从考古的泥土中,偶然寻得几片残石。
文明的丰碑,如此坚固,又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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