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民案有治吏,廷尉只审处要案。刘晏辞施政宽和,狱中空寂,不见几人。
魏冉只被下印,但未除爵,廷尉深知此情只是陛下气极的发落,因此一日两餐并未短少。
他袭爵后殚精竭虑,因而乐得清闲,整日与隔壁清癯沉默的中年人闲话。
那人出自弘农杨氏,自党祸入狱,迄今十余载。他双腿已被经年枷锁拖垮,只能盘坐清思或闭目养神。魏冉无论说起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一丝回应。
旧年世家荣光变作泡影后,反而会在躯体与精神上施加双重折辱。
杜廷尉每日都会来狱中与他“召对”,最初还要问询南街案的细节,后来也只是敷衍了事。
禁中有常侍四人,小黄门十人,内廷近侍千人,就连封侯者也有数众。(1)死去一个又算得了什么呢?
杜廷尉每每暗问自己,便觉得愁上加愁。两宫摆明要见魏冉低头,再将罪责推到名声不显的世家身上——颖阳赵、嘉禾郭、荥川宋……除掉一个,自会有新的前赴后继填补上来。就像深冬时节羌人草原上的胡狼,会吃掉同伴的尸体,实在没什么新鲜。
可中枢会忠于两宫、又执掌兵权的悍将少之又少。他何苦开罪一个日后定有更大作为的权贵。
“魏侯……”杜廷尉苦着脸开口。一旁的杨家郎睡意正酣,猛然惊醒,直直蹙眉。
“廷尉整日来,也没有几句新奇话。”魏冉百无聊赖,折枯草做绳结,套再指尖转了又转。“倒不如丢我这褫爵罪臣出去,以平众怒。”
杜廷尉捏了把汗,道:“魏侯何出此言,庙堂之上,谁能躲过陛下申斥呢。如今陛下气消了,内臣奉诏请魏侯出监返家,长公主殿下业已等候多时。”
他胆战心惊了小半个月,终于能将这尊大神请出小小廷狱,登时觉得浑身松快。
魏冉闻言,惊异不似作假:“诸公竟宽和如此,倒叫我不大习惯了。”
“因为司空府的女郎入宫封了贵人的缘故吧。如今掖庭空盈,一时难有这样的喜事。”杜廷尉笑了笑,“魏侯在廷狱整整半月,按照楚州旧俗,要拿柚子叶细细拍打,再将旧衣烧去。待过年关,去岁迎新,魏侯可不要再与陛下赌气了。”
只是可惜,不封皇后,便无纳聘程序。就算王增寿再从贵人选为皇后,也与浩大繁琐之礼无缘了。
从贵人再封皇后,礼仪简单许多,刘晏辞是会省钱的。
“我记得廷尉是京兆人士,怎么如此了解楚地旧俗?”魏冉松了松臂膀,目光止不住瞟向杨家郎。
“我亦是旧年书中读得,今日早些时候有人送了新鲜柚叶托我转交魏侯,一时想起,倒叫魏侯见笑了。”杜廷尉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出自律法之家,本该秉默寡言。只是魏侯亲热,少有架子,不免多说几句。
楚州处南,离京兆尚远,保留了许多巫祝傩神习俗,柚叶去晦便是其中之一。
这个时节的柚叶极其难得,需快马加鞭从楚州送来,那小厮支支吾吾不肯多言,只说魏侯知晓。
杜廷尉派人核查无害后,也不便多管闲事,只是瞧着魏侯神情清越,似犯桃夭春意。
魏冉含笑接受了柚叶拍打,只不免遗憾,若是赠礼之人亲手擒枝更好。
只是余光所见,瑟缩在墙角的杨家郎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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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已出监,王昉之便没什么好看的了。
她戴了帷帽,坐在马车中长观,等了许久才见着奉旨的小黄门。又看完了孛阳公主与魏冉共诉母子情深,才便命车夫调转,打道回府。
这是她与魏冉定好的计划。
自南街一别,他便命人寻到酒坊,示出由铜花手炉底下描出的印信后,传书于她。
党祸遗臣。
短短四字足以令人心惊肉跳。后来他便故意开罪刘晏辞,大摇大摆蹲到廷尉内狱,只派了身边名为魏一的侍从传话。
王昉之阅后,迅速借着地笼焚毁,东都昂贵的纸绢在炭火中化为一缕附着的尘灰。
君子六艺,他字写得极好,铁钩银画,自有浸淫沙场多年的底气。只不过以一副混不吝的面孔,欺骗了东都多少人。
“女郎请宽心,我家郎主自有分寸的。”
所以她请掌控御史台的父亲,不痛不痒地攻讦魏冉,倒也不是真的想撕下他一层皮。
而父亲欣然应允,不过是因为御史台中并非人心如一,能揪出一个郭御史还不够,就像王增寿只封为贵人一般,还不够。
琅琊王氏的声名已至鼎盛,可要彻底改变她的命运,这些还不够。她有时会恍惚,自己究竟需要什么——起初只想不嫁刘缌,后来想搅动风云,现在又想知道母亲因何病逝。
人心不足。
她如此喟叹。
时间一到,王应礼在朝会中领台阁退让一步,魏冉得以出监。
叶常侍之死需世家背负,刘晏辞也不得不承认郭御史的罪责:“小人妄事毁谤,以离间我君臣,当处流刑。”
刘晏辞应当痛心疾首吧,他尚年轻,实在太沉不住气。郭御史这枚由先帝落下的暗子,应当另有他用。
可惜,他站在至高无上处,必须成为孤家寡人。如若不是世家与皇权终有一搏,何须有无谓牺牲。
毕竟卉朝已建四百余年,历经动乱数次,也遇篡国贼人。盛世清明时候,良臣如沃野青苗;而乱世枭雄林立,唯有忠臣难得。
这样的结果不算完美,毕竟事起仓促,她总疑心尚有缺漏——譬如她还不清楚,为什么魏冉要背弃帝王。
他完全有机会凭借对世事的了解,继续功成名就,万人之上。却偏要选一条离经叛道、背弃寻常的路。
仅仅是因为情吗?
她不信。
她受刘缌折辱多年,不敢亦不愿轻易押宝,否则重生一次再做附庸,毫无意义。宁愿自己费时费力抽丝剥茧、按图索骥。
党祸遗臣,困锁廷狱,已十年矣。
她终于寻到一个恰当的契机,午后偶有落雪,她在阁中堵到父亲,问出两世不宣于口的疑惑:“阿母究竟是受连坐而死,还是阿父为了自保而放弃了她?”
东都这不见血的沙场,埋葬过许多人,她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唯独提及杨氏时候,父亲紧绷而枯槁的神情会有些许松动。
就像她幼年时候随母亲进宫赴宴,乐人配面具作傩舞。扮作力士的乐人偶有失误,当然也许出自故意,面具脱落下来,露出其中精心施粉的脸庞。
乐人浑身僵硬地跪在原地,他已犯死罪。
可先帝只淡淡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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