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炎至今还记得第一回见她的情形,她一头浓密乌发梳起,明眸善睐,被仆婢簇拥着穿廊而来,彼时恰好穿廊风吹过,女子鬓边几缕发丝飞舞,吹得人心都乱了。
那时他就想,不怪堂哥如此执拗,一心一意要娶她。
他往旁边看了眼堂哥,堂哥的眼神亮的像天上的星星,满心满眼都是她。
但如今,他的堂哥是早就去了,他也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徐炎忽而感伤,原本她是要成为她的嫂嫂的。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完全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他盯视如此,越姜自然注意到他了,顺着这股盯视的目光瞧过去,与他的视线撞上。
看到是他时,目光愣了些晌。
竟然是他。
徐炎认得她,越姜自然也认得徐炎,当初徐彰来越家提亲时,带得徐家子弟中就有他。
但她和他其实也就只见了那一面,自此就再没看过他了。
想了想,冲他轻轻一颔首。
徐炎抿了抿嘴巴,感伤退去几分,心想难得她竟还记得他。
他也冲她颔首示意。
孙颌眼神飘了飘,心想还是让两人碰上了。
只盼这位徐家子弟能聪颖些,别再提昔日徐越两家之事,也别往这边凑到越姜身边来。
他摸了摸胡子,唤越姜:“越姑娘,吃食快上了,过来吃罢。”
越姜也就收回神,往这边来。
孙颌往她这边推一杯茶水,“先喝些茶润润喉。”
越姜点头,低头轻饮。
徐炎还在看她,见她熟稔的与那位大司马坐于一桌,心头不由得狂跳不止。
他当然不是无知之辈,也知道绝不是什么人都能与那位大司马同坐一桌,但她现在不仅坐了,那位谋臣还亲自与她添水递杯……
徐炎不禁想,她如今是跟了这位大司马了?
想到这个可能,心惊的都忘了要挪回目光。
还是那位谋士瞥了他一眼,才自觉不妥,赶紧缩回眼神。
徐炎心里百般杂陈。
她曾经是要做他的嫂嫂的啊……但往后,她是与徐家再没有关系了。
桌上的东西再吃不出滋味,这时也没那个心思钻营要如何投奔裴镇,他放下饭钱,失魂落魄抄起一边的馒头走了。
他既走了,这张桌子当然就空了出来。大二正嫌蹲着吃麻烦呢,见此一个箭步跳过来,立马占了凳子。
还挤眉弄眼朝林陌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林陌几个坐过来。
大二伸头看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被收走的剩菜,白菜炒肉,还剩一半,一边的杂菜汤也还剩一半。
他摸摸有些空的肚子,暗暗撇嘴,“咋这浪费粮食呢?还剩这么好些,说不吃就不吃了。”
而且里面还有肉!
大二摇头叹气,痛心疾首。
这些公子哥就是没过过苦日子!瞧瞧,当初他们打下寨子时他还是一副脏兮兮的穷家破落户模样,结果这才几天,他又阔起来了,还吃一半扔一半……
大二瞪眼朝那人消失的方向狠狠斜上了两眼!心想幸好当初左中郎没收他,不然就凭他这个挑剔样他也吃不了军营的苦,待不了多久!
……
越姜是直到用完了饭才知道徐炎已经走了。
她放下筷子时往他这边看了眼,本来是想在上马车前与他招呼一声的,毕竟两人也算相识,结果没看到他,倒是瞧见了林陌他们。
已经走了?越姜也就收回目光。
她没有在他离去的事上多想,低头与旁边的孙先生说一声,便上马车去歇息。
……
裴镇掀眸瞧她的背影。
他刚刚一直有注意她的反应,她对徐炎并没什么特别,与他不过是颔首打招呼的点头之交。
徐家人影响不了她。
裴镇满意了。
或许连徐彰对她来说也不是太重要,至少,没有到情根深种的地步。
再恶劣些,是徐彰一厢情愿也未可知,上回孙公说得什么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不过坊间戏言,胡听的。
这世间哪有什么谁该配谁的事?死都死了。
裴镇笑了笑,不计较了,朝孙颌举一下杯,将杯中的茶水饮尽。
孙颌:??
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主公此举何意?
裴镇放下空杯子,起身,“镇已用饱,先生且吃着。”
他走到一边的阴凉之地去悠悠闲闲纳凉。
孙颌:……
抽抽嘴角,但面对数量尚且可观的剩菜,只能鼓足劲继续吃。
没办法,谁让他见不得浪费呢。
但他肚子到底也不大,吃着吃着忍不住心生抱怨,主公怎留他一文臣收扫残局!
实在是撑不下了,把左霆喊过来一起吃。
左霆心甘情愿,他正觉得没吃饱呢!
这家客栈做的馒头搀水,一点没军营里的扎实!
……
两刻钟后,裴镇下令再次行进赶路。
当夜,由于前方城邑尚远,一行人就地扎营修整。
既是宿于野外,那便只能一切从简。
越姜这晚不再洗浴,吃过烤肉后随便在溪边洗漱一番便算了事。
相比于她,兵汉们洗漱的速度就慢得多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见水就洗,这时天气尚热,自然更忍不住,一脚踩进水里就脱起了衣服,大剌剌拿布巾子搓起来。
还时不时互相泼水,大吵大嚷,等百多来人全部洗完,天都黑了。
越姜这时已经迷迷糊糊睡过一回,他们一回来,她就被吵醒了。
睁眼从窗户缝往外瞧了一眼,还好,各个都是穿着整齐。
她闭眼继续睡。
没办法,马车里没点蜡烛,漆黑的环境里除了睡还是睡,没法做别的。
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去了,越姜也就越睡越深。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她一个皱眉,从梦中醒来。
越姜目光放空——她想如厕。
腹部的感觉在越鼓越紧,已经到了没法忍的地步了。
越姜抿住唇,从知道今夜得夜宿野外时,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果然还是来了。
明明她已经尽量少喝水了……
叹下一声,她轻手轻脚的起来。短短的动作,想如厕的感觉更浓了。
越姜掐一掐手心,抖着手悄悄下马车。
可千万不要有人是醒着的!不然她没法如厕了。
越姜舔舔紧张到发干的唇,每一步都放得极其的轻。蹑手蹑脚终于下到地上,这时,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但她再小心翼翼也没用,因为还是有人醒着,守夜的人。
四个男人各据一方,神情看似放松实则警惕至极,她才一下马车,四双眼睛便齐刷刷一起盯了过来,用目光把她钉在原地。
越姜:……
好在,他们在看清是她后又挪开了视线,只当作没瞧见。
但越姜没法装作没看见他们,她想如厕,可在她想如厕之时,这里尚且有四个男人都是醒着的。
这要她怎么办?
再忍一忍?越姜苦脸,要是还能忍,她刚刚就不会下来了,就是忍不了啊。
硬着头皮,越姜僵硬着脚步冲更深处的林子里去。
见她要进林子,四人的目光同时微妙的变了变,也同时皱起了眉,正是深夜,她进林子里去干什么?里面不知道多危险。
况且她还不会武,危险更是直线攀升。
其中一人胆子稍大,犹豫一会儿后直接朝越姜问:“姑娘要去哪?”
越姜眼睫抖了一下,努力平稳声音,“夜里无眠,我去走走散散心。”
四人:……
真够有闲情的,胆子也真够大的,也不怕被夜里的野狼给叼去了。
善意提醒,“林子里昏暗,恐有野物,姑娘还是别往林子里去了。”
越姜知道啊,可不去不行,她总不能溺在马车上。
她点头,“我知道。”
“我就在外边几圈走走。”
脚步加快几分,不想他们再问,再问她真的没法答了。
四人挠头,眼神古怪,知道了那她还去?
一人抬步想跟上去看看,但见她行动匆匆似有躲避之意,抬起的步子又缩了回去。
想了想,那人朝其他三人指了指,示意他们盯准她离开的方向,他则跑到一架宽大马车边,轻轻敲上几下表示有事要禀。
裴镇在野外的睡意一向不深,马车上刚有敲击的动静他就醒了,捏捏眉心,他半眯着眼问:“何事。”
“禀主公,越姑娘一人往林子里去了。”
嗯?裴镇拧眉。
大跨一步起身,推开马车门盯着守夜的人,“从哪个方向走得?”
“那边。”
裴镇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眼,那边尚且能听到有人走动的动静,她还没走远。
沉着眼睛踏下马车,他大步跟过去。
……
越姜心里是怕的,所以她不敢走远。
但她也怕那些守夜的人会跟上来,要是她正溺时他们突然冒出……
所以她只能一再的往里挪,还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仔细听是否有人跟过来。
起初是没人跟着她的,所以她在走过一段距离后就不敢再往里去了;又走一小段,屏息再确定一遍,确定真没人跟来,正想着要不要随便躲在一处褪亵裤了……可就在她手指哆嗦着都要解裙裳之时,她来时的方向又突然有了声音,是有人跟过来了。
越姜手指掐紧,只得又往里走一截。
但才走几步,她发觉那人往她的方向更加靠近,不止如此,步子还越发加快。
眼看她今日是只能硬生生憋着了。
可越姜实在是憋不住了,她也知道要是她不说出个一二只怕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来找她,终究忍着不自在,冲来人道:“别上前了,我是想如厕。”
林子里变得死一般寂静。
越姜手里的袖子都要揪烂了。
她不想让人知道的。
原是想如厕……裴镇挑眉,停住了步子。
跟着她的人没有声音了,越姜长呼一口气,提裙要再往深处走一走,这时,却突然又有了声音,清清楚楚的男人声音,“山林多野物,莫要再往里去。”
越姜:……
是他?她还以为是刚才那几个守夜人。
在原地踌躇一会儿,想了片刻,即使是他她也没应他,她悄悄往里又走了几步。
窸窸窣窣的动静裴镇听得很清楚,他拧起了眉,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还真想被野猪给叼去?
开口正要再说一句,但正是这个当口,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停住了,换了一种衣物轻轻褪动的摩擦声。
裴镇眯眸。
他当然知道这回的动静是什么动静,他又不是没在野外放过水。
无声笑一下,抱臂靠于一边,眼睛望天,等她自己出来。
……
越姜匆匆解决了三急,就着极昏暗的月光往回走。
但她来时就是胡乱找的路,这会儿视线又低,她已经不大能分清来时到底走得是哪个方向了,因此只能凭直觉模模糊糊朝来路靠近。
但在裴镇听来,就是她走得越来越歪,离得他越来越远。
倚正身子,他直接越过低矮的枝丛冲她过去。
不算长的距离一瞬间被他拉近,越姜正察觉自己好像走错了要偏个方向朝他这来时,男人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踩上了附近的枯枝落叶,又过一会儿,视线中出现他高大挺拔的轮廓,他已经到她跟前了。
他垂眸扫她,朝她伸了一截手臂,微抬下巴,“领你出去。”
他直来直往,越姜顿过一会儿也就直接搭上他一截小臂。
夜里很不安全,先出去再说。
女子宽大的袖摆垂落到裴镇手背上,柔顺紧贴着,裴镇顺势反手一握,握住这截袖子,步履缓慢的领她出去。
她不习惯山林之路,走得磕磕碰碰,时不时就被枯枝绊得踩歪一下,裴镇也就时不时顿一下步子,配合她的步伐。
……
渐渐地,靠近了宿营之地,火光已经依稀能照出路况,越姜撤回手臂。
裴镇觑她一眼,把手臂背到身后,不露声色接着往前。
守夜四人见主公把人领回来了,松上一口气,同时心底忍不住想,果然,还是得自家主公去才有用。
要换作是他们跟上去,估计是领不回来人的,又想,也不知道这位贵女是什么毛病,竟然爱大晚上的去那黢黑黢黑的林子里散心,有什么可瞧的?
乌漆嘛黑的夜里除了虫子还是虫子,她也不怕被虫子咬。
越姜或许还真的被虫子咬了,此时手背一处肿养难耐,还伴随着针扎似的疼,很不舒服。
她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但一挠,更疼了,就跟有东西往她皮肉里扎一样,疼得她直接颦眉嘶声,容色极佳的脸皱成一团。
裴镇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往她手上看了一眼,皱眉,“何以嘶声?”
手上的感觉太异样,越姜不敢强行忍着,她怕最后忍出什么事来,把左手往他跟前伸了伸,低语,“不知为何,又痒又疼。”
一道清晰的红肿赫然立于她白皙至极的手背上,格外明显。
裴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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