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彭城公主不禁语塞。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不尊敬嫡母,虽则她确实没怎么将郭太后放在眼里,觉得郭家已经日薄西山,这位老太后也该趁早西去,可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流露出来——本朝以孝治天下,她作为先帝血脉,若不身先士卒,必将引来言官弹劾。
该死的郭暖,读书不肯用功,脑瓜子倒转得快。彭城公主被她反将一军,不由得面露踌躇。
郑流云就更不好插嘴了,多说多错,焉知这狐狸精不是故意挖坑给她跳?
福泉望着两边对峙,只觉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恍惚里觉得他家陛下像块唐僧肉,四方八路的妖怪都想啃上一口。
这叫他怎么拿主意?
好在皇帝及时返回,瞥见建章宫前满满当当的,下意识蹙起眉头。
忙里偷闲望向郭暖的方向,见她精神尚可,心里倒踏实了些——看来那些话没给她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亦且有些失落,想来因她不怎么在意自己这个人,所以才没当回事吧?
福泉已抽空把两边的意思都转达了,趁机把锅甩得一干二净,“公主同郭姑娘都是一片好心,奴才也不便推脱,就不知陛下您意下如何。”
彭城公主趁机又把郑流云往前推了推,“陛下您瞧,云妹妹为了服侍您,终日沐浴熏香,斋戒祷告,您怎么也得体谅她的诚心。”
皇帝讶道:“不是求菩萨保佑郑太后凤体安泰?”
怎么变成为他了?
彭城公主脸上一红,讪讪道:“顺便嘛。”
心想弟弟真是个呆脑筋,场面话都听不出来。
郭暖扑哧一笑,“最好公主说的是实话,否则菩萨听见这番违心之言,非但不能赐福,只怕还会降祸呢。”
“你敢诅咒本宫?”彭城公主到底还是有些迷信的,不肯正面回答。
她当然也爱护弟弟,不过这跟郑家的荣辱又不冲突——为什么不能兼得呢?
郭暖是看不上这样又当又立的,扭头向皇帝道:“陛下,我来服侍您吧,我又会煎茶又会炒菜,闲暇时还能给您说几个笑话解闷儿,可比光会掉书袋的强多了。”
她爱扮俏,梳的还是双髻,说话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甚是招人喜欢。
连福泉都忍不住笑起来,心想这姑娘真会自夸,不过换作是他,也乐意跟这样的人作伴。
郑姑娘好虽好,就是太沉闷了,相处起来叫人觉得太过漫长。
皇帝本来还想吊吊她胃口,眼见这副情状,声调不自觉地低柔了些,“行,那就你罢。”
彭城公主那模模糊糊的预感又料中了,陛下果真对这郭氏女格外宽纵,为什么?
忍不住怨声载道,“陛下素来不喜欢宫女伺候笔墨,怎的今日却变了?”
皇帝讶道:“不是皇姐劝朕改改规矩,朕听你的还不好?”
彭城公主哑口无言,本来想让流云跟陛下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哪知半路偏杀出个程咬金来,白白让对面拣了便宜。
但事情还没完,郭暖冷不防道:“陛下,臣女来建章宫,恐姑母身边无人照料,公主陛下素来细心,又最为体恤亲长,臣女想请公主帮忙分担一二。”
皇帝颔首,“这是应该的。”
本来他对皇姐成日待在寿康宫就颇有微词,最近恰逢多事之秋,她还过来添乱。
好容易话赶话赶上了,正好让她去慈宁宫磨磨性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当做。
眼看计划不但没达成,倒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彭城公主气得七窍生烟,连对郑流云都没好气——瞧瞧那位多么机灵,在皇帝跟前拼命献勤讨好,这位倒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戳一戳才动一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待那二人悻悻离去,皇帝才面向眼前的小姑娘,“先说好,这事未经过内务府,朕可是不给薪饷的。”
郭暖并未听出他话中的玩笑,只暗暗嘀咕,皇帝真是小气,好在她也不稀罕那点俸禄,遂轻轻点了点头。
福泉在一旁眼睛都看傻了,还以为皇帝会两边各打一板子,哪知公主殿下吃了个哑巴亏,郭姑娘反而得偿所愿,这到底是护谁的短?
*
郭暖回慈宁宫便开始收拾东西,虽说只是日间服侍,换洗的衣裳仍须备几件,万一墨汁或茶水溅到上头了呢?
当然还有另一层暗搓搓的想法,不能对姑母言说,倘若她真个诱得皇帝动情,生米煮成稀饭,那更省事多了。
郭太后虽心疼自幼娇宠大的侄女去给人为奴为婢,不过眼下却是唯一的机会,难得皇帝开恩,不趁热打铁拿下,难道等郑家的回过神来再伺机反扑么?
所幸也只是意思意思,既不经过内务府,也传不到外头去。
郭太后便叮嘱道:“伴君如伴虎,你可得仔细些,少说话,勤做事,尤其不许干涉朝政,万一陛下言语试探,直说你不懂就是了。”
郭暖满口答应着,“放心,我自然晓得。”
又说了彭城公主会来接她的班。
郭太后哂道:“她倒会扮孝子贤孙,罢了,横竖哀家乃她母后,她还敢不恭敬?你且安心去罢。”
郭暖笑眯眯地道:“您不是总埋怨她不听管教么?如今机会来了,正好帮您出口气。”
郭太后这一辈子都没学过怎么磋磨人,虽然占据着正室名分,那些个庶子庶女从没将她瞧在眼里,更不遵循五日一请安的规制。这彭城公主因是先帝长女,圣宠优渥,还屡次帮生母郑太后来下郭太后的面子,好容易嫁了人以为松快了,如今回宫依旧调三斡四,两边拱火,郭太后也着实有些不悦。
便淡淡道:“哀家横竖卧床不起,她既耐得辛苦,让她来就是了。”
郭暖听这意思,知道姑母安心装病到底,这才称愿。
入宫数月,总算见到点成功的苗头,郭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对商陆的那点小情绪也减轻了。
到底他也只是个正常男人,她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发乎情止乎礼,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既已知晓她的目标,想来便会歇了这念头,日后两人或许仍能做朋友。
她很缺朋友。
郭暖本打算去上林苑告知这喜讯,间接也好让他死了这条心,哪知御湖边却不见那人身影,只有两只孔雀慵懒地在岸上觅食。
难道他因为她而心灰意懒,也跟着生起病来?又或者干脆起了拙志,打算投湖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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