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从此好好陪你
写在出生时手印脚印旁边的,会是什么日期?苏樱低头看着盒子里鲜红的手印,有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乙酉年四月初二,是她真正的生辰吧。父母亲七月成婚,她出生在第二年四月二十七已经是早了,更何况是四月初二。既然都是要掩饰她的身份,为什么不索性将生辰报得更晚些,与七月成婚更相符呢?苏樱想不出原因,但,也不需要想了。
倘若在今日之前,在她想清楚自己的父亲只能有一个,只能是从小百般呵护她的阿耶之前,知道这个结果也许会难过,会迷茫,但现在,她都释然了。
她一直都有父亲,她从不缺少来自父亲的爱。眼下,她只不过知道了一桩陈年旧事,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而已,这件事,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念念。”耳边传来窦晏平涩涩的语声,苏樱抬眼,他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眉间是沉沉的重压。希望过后重又失望是什么感觉?当日发现窦玄的绝笔信时他有多欢喜,此刻大概就有多失望吧。苏樱轻声唤道:“十一哥。”
窦晏平怔了下。那盒子里放着她真正的生辰,四月初二,比他还大上几天,她为什么还叫他哥哥?回头,她眸光明净,是前所未有的从容,一刹那间心意相通,窦晏平扬眉一笑:“念念。”
她并不打算让这段往事影响现在的一切。她这些天苦苦追寻,为的是弄清楚此身何来,现在她清楚了,也放下了。
他也会放下的。他是她最亲的亲人,是她永远可退的退路和底气,这一点,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肩上的重压消失了,窦晏平快步走近,环顾四周:“还要再看看别的东西吗?”
“不着急,明天再说吧。”苏樱合上锦盒,放回箱子里,“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还长着呢,离家十年终于返来,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走走,看看。
“念念,”裴羁走近了,轻着声音,“时辰不早了,一天赶路辛苦,要么歇下吧?”
四月初二,推算下来,正与窦玄和崔瑾私奔的日子相符,她多半是窦玄的孩子。可她此刻如此平静,裴羁一时无法确定她是放下了,还是在压抑自己的感情。
“好,”
苏樱抬眼向他一笑,“哥哥今天最辛苦,也早些睡吧。”
笑容明媚,让昏暗的内室陡然都亮堂起来。裴羁心头一宽。她是放下了,可因为什么缘故,什么时候放下的呢?今日来的路上她分明还心事重重,为着无法预测的未来一次次驻足,分明是近乡情怯。
“走吧。”窦晏平提着灯在前面领路,苏樱点点头跟上,裴羁落在最后,看见苏樱迈出门槛又回头,目光柔软,慢慢看过内室,裴羁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落在木马、箱子和短塌上,一刹那间豁然开朗。
她放下了,因为苏蕤,那个可能并不是她生身父亲,却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她的父亲,让她明白了父亲的真正含义,在困惑重压中,终于得以解脱。
欢喜着,油然生出感激,她转回头向东间的卧房去了,裴羁在翻涌的情绪中,向着内室深深一揖,无声道:伯父,放心。
我会像你一样,把所有的爱都给她,让她此生安稳欢喜,心中永远都存着一方温暖柔软的天地。
“哥哥,”前面她在唤,见他太久没跟上去,回头找他,“怎么了?”
“没事,”裴羁轻轻带上门,快步跟上,“我来了。”
灯火暖黄,她带着笑分派住处:“哥哥,你住西厢,十一哥住东厢吧,记得烧个炭盆,夜里冷得很。”
这是她的家,如今是她来安排他们了。裴羁含笑抬眼,对上窦晏平同样含笑的目光,点点头:“好。”
黎明之前,苏樱从睡眠中醒来。
以为会梦见父亲,但这一夜的睡眠安稳得很,连梦都不曾有过一个,就好像父亲在默默庇护着她,给她一夜好眠,让她消解一路奔波之苦似的。
床边小榻上叶儿还在睡得正沉,细微匀净的呼吸,苏樱安静地躺着,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头顶上帐子模糊的轮廓,到这时候,才深切的感觉到,回家了。
在这张她小时候睡过的床上,在到处都是从前痕迹的房间里,在这潮湿寒冷的川蜀空气里,家变成了如此具体的存在,虽然家中那个她最想念的人,已经不在了。
鼻子有些酸,苏樱轻轻翻了个身,从发现那个锦盒时便有的疑问再又浮上心头,父亲应该是知道她身世的,可父亲依旧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全心全意爱护,那么母亲呢?她对父亲,
可曾有过感激愧疚?
一念及此,心中突然像点了一把火,烧得人片刻不能安静。卢淮穿着铠甲的气质有些像窦玄,那么母亲三次改嫁,是不是都为了追逐窦玄,追逐当年那个镜花水月的影子?那么父亲呢,这个接纳了她和她的孩子,给了她温暖包容一个家的人,在母亲心里,可曾有半点分量?
不曾吧,否则怎么会在父亲去世刚刚一年,就着急返回长安,随后几次改嫁?
陡然替父亲生出愤懑不平,苏樱披衣下床,拿起夜灯快步向西间走去。
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的一切再次闯进眼帘。木马安静地藏在帷幕后,短塌安静放在床边,她的小箱子放在父亲的衣柜上面。一切都跟父亲在世时一模一样,母亲不曾动过这间屋子的摆设。
心里恍惚着,苏樱在床边坐下。母亲是很容易厌倦的人,家中的摆设时常更换,可父亲过世那整整一年,母亲独自住着这间卧房,却不曾动过这里任何摆设。
是在怀念着父亲吗?苏樱无法确定。
昏黄灯火照着新做的衾枕被褥,都是从梓州带过来的,从前父母在时用过的那些已经太旧没法用,收在柜子里不曾拿出来。这张床,昔日父母亲住过,后来母亲独自用了一年的床,此刻既新又旧,让人说不出的感慨,酸涩。
苏樱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躺在床上,可曾怀念过父亲?父亲是天授六年二月病故,窦玄是天授五年十月底病故,母亲留在锦城守孝一年,守的是窦玄,还是父亲?
心脏砰砰跳着,在难以言状的郁燥中,重重向墙上一拍。
听见沉闷的响声,手指在这时,隔着蚊帐,摸到墙上凹凸不平的痕迹。这面墙,靠着母亲枕头的墙壁上,仿佛有字。
苏樱急急坐起,拨开蚊帐,拿过灯细细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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