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口从周瑾生嘴里听到一个“好”字,即使知道周瑾生实际上还是以一种审视的态度试图探究自己展现出来的行为真假。
但沈遇依旧觉得,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至少,从形式上来说,他有了一个非常合理的,接近周瑾生的机会——
尤其是在经历过弓道场事件,和程以檀撕破脸皮后——
校园是社会一面的缩影,班集体则是影面的一角,个人发展关系,大多都是优先从自己的安全领地朝外辐射,再接着蛛网朝更远的四周扩散。
沈遇的座位风水实在不好,背靠周瑾生这座活阎王,就算是有心想和沈遇交谈的人,也心生犹豫,望而却步。
更别说论坛里不知道从哪兴起一阵流言蜚语,说沈遇惹到周瑾生。
沈遇终究是外来人,班级圈子早已固化,他以前只和向来独来独往的程以檀关系稍微好一些。
除此之外,只尚且和脱线的陈劲扬和陈妙妙玩得来,不过这对兄妹和他不在一个班,远水终究救不了近火。
现在沈遇和程以檀的关系骤然结冰,摆在沈遇面前的,只有一个周瑾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半个月。
在周瑾生的默许下,两人的关系迅速突飞猛进,至少沈遇觉得,他和周瑾生已经奠定了坚固的革命友情。
这苦肉计,值!
沈遇:【又幸福了,007。】
007思考片刻,有样学样:【又幸福了,沈遇。】
前不久刚下过一场雨。
雨水洗涤世界,京扬被雨后的阳光笼罩在一片澄明之中。
风吹树动,楼下身穿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从树下路过,笑声和风声都被吹进明亮的教室里。
这时刚结束早上第三节课,察觉到沈遇虎视眈眈的目光,低着头明目张胆玩手机的周瑾生动作一顿,锋锐张扬的眉眼不由微微一扬。
近日浮光掠影般的记忆瞬间重叠在一起。
一会儿是他坐在窗边,两三个石子突然从下面被砸到窗户玻璃下。
站在窗边的周瑾生低头一看。
刚上完体育课的沈遇抱着篮球站在树下,仰起一张汗津津的脸,笑吟吟地呼唤他:“周瑾生,下来打篮球啊。”
一会儿是早间时,穿梭如雾的人流里,树梢和枝丫在风里晃动。
沈遇突然探到他面前,手里拎起一袋早餐,眉眼弯弯,笑容盈盈。
“周瑾生,又没吃早饭?刚好我买了多的。”
“周瑾生,今天弓道社有比赛,给你留了票,记得来啊。”
“周瑾生,这什么书?借给我看看!”
书还没翻开几页,某人就忍不住“啪嗒”一下合上书,然后在日晒的阳光下皱着鼻子毫无顾忌地吐槽:“什么书啊,不看了不看了,陪哥们练球去,我申请了网球社,够意思吧!”
相处下来,周瑾生发现,除赏心悦目的脸蛋外,沈遇的性格也意外得合他胃口。
好像他们彼此天生就有一种默契,又好像他们在这之前就已经认识了很多年。
无论他说什么,沈遇都能顺着他的话聊下去,话题天马行空,有时对着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大放厥词,有时又触及灵魂与思想的深度。
他们爱好相似,志趣相投,甚至连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大差不差。
很……奇妙。
像是体内脉流的火烙,像是回群的飞鸟,拼图的最后一块,油画的最后一笔。
才总算感觉到充盈与完整。
八九月的京扬夏花烂漫,美不胜收。
浓荫的绿意间,沈遇在周瑾生的生活里探寻、摸索与进出,隔阂的界限像是潮水退潮一般消失在湿湿的沙地上。
“周瑾生,我们现在可是学习搭子,请务必给你不想写作业的搭档借一份美术赏析课作业。”
“周瑾生,周六一起去攀岩,我发现了一个超小众的攀岩俱乐部。”
“周瑾生……”
“周瑾生——”
叫半天,周瑾生都没反应。
沈遇皱着眉在他面前来回摇两下手,企图拉回面前人不知道飘到哪儿的注意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遇就鸠占鹊巢,在众人惊掉大牙的目光中成功将周瑾生的两张桌子之一据为己有,正式成为周瑾生的同桌。
周大公子收回记忆,骨节分明的手指把沈遇霸占他桌面的笔袋和教材熟练地一推,大爷一样屈尊降贵递给沈遇一个眼神:“又有事?”
“有事啊。”沈遇道:“晚上一起看电影去,《Zerg》首映。”
“不去。”
周瑾生往椅背上一靠,拒绝得很干脆。
沈遇哇哇大叫:“你前段时间不是说想去看?现在怎么不想去了?”
“现在不想了。”周瑾生从手机里抬头看向沈遇。
沈遇撑着下颚,偏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像长期浸泡在水里的花瓣。
花瓣浮在水面时,无甚新颖的俗气,泡在水里时,极美。
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触摸到金属粗粝冰冷的质感,见沈遇又要哀嚎,周瑾生尾音微扬,给出一线生机:“除非——”
“除非什么?”沈遇立即接话,好像无论周瑾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同意。
周瑾生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遇,一双沉静的眼眸里流转出淡淡笑意,语气欠揍:“除非,你求我啊。”
沈遇:“……”
对于相熟后,周瑾生时不时展露出来的恶劣性,沈遇很想翻白眼,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时不时流露出的恶趣味,总比八年后不动声色就要置人于死地好。
这样想着,沈遇从桌肚里摸索一番,把两张电影票往周瑾生桌前一摆,手臂推着自己的教材书往前一移,重新霸占周瑾生整齐的桌面空间。
周瑾生低头看去。
沈遇道:“知不知道《Zerg》的首映票一票难求,千金难买,这两张票我可是牺牲色相,专门从陈妙妙那贿赂来的,你要是不去——我绑也要把你五花大绑绑过去。”
沈遇说着,不由想起陈妙妙的一系列作为,整张脸没忍住瞬间脸皱成一个包子。
周瑾生放下手机,手指拿起两张薄薄的电影票,笑道:“这是早就做好先斩后奏的准备了?”
《Zerg》是怀石导演科幻系列的最后一部。
他本人是拍青春疼痛苦情文艺片儿出身,但一直不温不火,直到因为交不起上京高额的房租,昧着良心摆烂拍了一部低科幻悬疑,想着捞捞快钱继续为爱发电,没想到电影一炮而红。
红了好。
导演不改初心,心里美滋滋就要重回文艺市场重振雄风,没想到观众根本不买账,各种人身威胁硬是把导演架在火上烤,逼着人拍了一部又一部的系列电影。
被观众威胁这么久,导演也在沉默中爆发了。
他要拍青春少年少女!他要拍湿乎乎黏腻腻的爱情!他要拍狗血爱恨纠缠!
于是他决定推出最后一部系列电影后含笑退圈,暗戳戳去搞文艺事业。
为此,《Zerg》备受瞩目,一张首映票更是被各种黄牛吵到天价。
不过首映票再难求,对于周瑾生而言,也只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沈遇怒道:“什么叫先斩后奏,你不是说想看嘛!我这叫为朋友两肋插刀!”
“行行行,两肋插刀行了吧。”周瑾生无语又无奈,重新把电影票重新递还给沈遇:“什么时候的票?”
沈遇:“下午六点半。”
“行。”
周瑾生抬起头,视野之中,程以檀接完水拿着保温杯正朝这边走来。
少年低低垂着脑袋,身形颀长单薄,以前刘海只差不多遮住眼睛,现在半张脸都被过长的乌黑发丝所遮盖,气质与其说是安静腼腆,倒不如说是忧郁阴暗。
周瑾生后来找人追踪过论坛里言论的起源。
几个引导谣言走向大ID的IP地址,可是都来自这位平日里毫无存在感的少年。
果真如同一株槲寄生,只能生长在腐臭的角落里。
注意到周瑾生的视线,程以檀整个人佝偻着的肩膀瞬间一抖,差点摔翻水杯。
周瑾生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眸,眼里连嫌恶也没有,很快移开目光。
京扬朴实无华的上课铃声在上空回荡。
程以檀默不作声地回到座位,肩颈紧绷,他瘦,校服单薄,盖不住轮廓,从背后看去,只觉是一条弧度优美的曲线。
程以檀默默地翻开书本,拿起笔。
背后的交谈声一下一下地涌进耳朵,他低着头,被头发遮盖住的眼眸,如蛇类一样阴郁冰冷。
本该、本该是他的。
那张温暖的笑脸,那双亮晶晶毫无阴霾的眼睛,那些全然的信任与包容……本该是他的。
是他的。
是他的。
是他一个人的——
“哗啦”刺耳的一声。
圆珠笔尖剧烈滚动摩擦,在纸张上划出一条长痕。
*
可能是系列作的最后一部,《Ze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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