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周旭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讲真,前天晚上,方秉雪犹豫了下,要不要说自己的真名。
他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信口跑火车,随便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越普通越好,最好是能从脑皮层上自然地滑过,转头就忘。
包括最开始在周旭面前,方秉雪也是轻声细语,一副没什么存在感的懵懂模样,和他平日里的形象完全不同。
但是这一切,都在他喝多了,拉着人家说你闻闻啊我可香了时,戛然而止。
更可怕的是,方秉雪不断片。
当时,暴雨如注,屋里是洁净而廉价的香皂味儿,周旭的身体挡在门口,回头问他的名字。
“叫……方秉雪。”
“嗯?”
他说:“秉持的秉,下雪的雪。”
周旭点头:“挺好听的。”
……不过,当时觉得好听,不影响他这会连名带姓地凶人家:“方秉雪你离我远点,干什么呢!”
“都说了上厕所,”方秉雪脸上还带着笑,“这里你家开的,不让用?”
这个笑有点坏,有点挑衅,下雨天冷,他穿着毛衣和卡其色长裤,可能怕被溅到泥水,裤脚往上卷了道边,露出一点点脚踝,跟个来单位实习的应届生似的。
不对。
周旭突然眼皮子一跳:“你怎么在这?”
这可是派出所,外头大雨瓢泼,这外地来的破小孩儿怎么回事?
方秉雪随意道:“我来上班呢。”
话音落下,就听见一声明显的嗤笑,周旭往旁边退了好几步,眯着眼看他。
公安局周旭不常去,但是河边这派出所他熟,别说里头的警察都有谁了,院子里的狸花和橘猫多久打一次架他都清楚。
方秉雪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毛病,当周旭笃定他刚才那句话是开玩笑,就不会再把他和警察相挂钩——方秉雪现在还不想暴露身份,虽然有些对不住,但交浅言深,不是个好习惯。
他俩还没熟到那地步。
周旭不打算继续耗着,但他也没地方去,调解室里乱糟糟的一团,就趁着上厕所出来清净,没想到遇见个祖宗,给他烦的够呛。
“你去哪儿啊,不上厕所了吗?”
“是不是要找地抽烟,能不能带着我?”
“我不敢在这瞎跑,怕警察给我抓了……哥,旭哥,你别走啊!”
周旭揪着方秉雪的胳膊,给人拽到厕所外面了。
“砰!”
厕所门被砸得震天响。
“哎,”方秉雪摇头,“破坏公共设施还得赔,使那么大劲儿。”
片刻后,周旭黑着脸从厕所出来,洗完手,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站住,转身,伸手按在方秉雪的脑门上,往外推了推:“再跟就揍你。”
“你听我说,”由于这个动作,方秉雪的脸被他的手挡住大半,微微上扬,就露出个小巧的下巴颏,“我最近在写一篇新文报道,想采访一下你……调解室那说跳河捞人什么的,怎么回事啊?”
周旭给手收回来了。
他就知道。
在周旭心目中,警察最烦,记者当仁不让排第二,缠人,闹腾,赶都赶不走,他之前有几次被堵着要求采访,说我们不拍照,就给事迹登报行吗?
周旭说,不行。
年轻的记者被噎得够呛,反复说着荣誉和意义,口干舌燥。
可对面的狗男人充耳不闻,态度嚣张,他似乎没有过青春期,也没为钱和生计发过愁,举手投足一派粗野,哪怕穿着松垮的背心或者廉价西装,也能感觉到这人一身硬骨头的张狂。
这会面对方秉雪,说话依然不怎么客气:“你没跳过河?没新闻就写自己的,行不?”
话音落下,方秉雪脸色就变了。
-
午后三点,周旭回到调解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阿亮被他赶回去睡觉了,这里又吵又呛的,越待越没意思。
尤其是现在,烟也抽完了。
周旭干脆把外套脱了,往脑袋上一搭,躺下睡觉。
“这环境你睡得着吗,”李文斌叫他,“老闫说不定就过来,再聊聊,调解完咱得救人啊!”
周旭的声音闷在外套里:“救什么人,死人?”
幸好陈秀被扶出去休息了,否则听见这话还得吵,李文斌走过来,在沙发旁边蹲下,叹了口气:“旭,咱冷静一下,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还有三天,那姓陈的老头泡里面,不是个事,影响不好。”
“更何况要是冲到下流,就更不好捞了,”李文斌继续,“现在还来得及。”
沙发上的人没动静。
李文斌有风湿病,两条胳膊架在膝盖上蹲着,站起来的时候腿疼得厉害,可没办法,他还得扛着。蛰伏多年的犯罪嫌疑人陈建军是抓获了,而他的父亲,那个天天拖着个蛇皮袋子,去垃圾桶里捡瓶子的老头,跳河了。
老头跳河前去公安局拉横幅,白底黑字,要喊冤。
事实清楚,犯罪证据确凿,警方费尽唾沫地解释半天,家属的情绪依然没有缓解,说要找领导。
找着领导后,就说要一命抵一命,让他来换儿子的命。
做刑侦的,再怎么荒唐的事都见过,只能尽最大努力安抚,但对接的调解员还没到呢,老头真的跑去河边,喝了半壶白酒,跳了河。
善后工作,在打捞尸体这一步,卡了壳。
周旭要钱,八千。
他不是那种“挟尸要价”,不勒索,不要另外红包,也不用会损毁遗容的“无情钩”,明明白白讲得清楚,毕竟暴雨倾盆,一个不留神,说不定救援的都得折里头。
所以李文斌没办法,总不能真给周旭踹河里,他伸手,拍了拍周旭的肩:“她老公在外地打工,家里面还有俩小孩,都在上学,不容易。”
周旭没动静。
李文斌叹了口气,扶着腰往外走,盘算着给陈秀叫回来,看能不能再想点什么办法,让亲属一块凑凑,扪心自问,他觉得周旭已经做的挺好了,有点怪脾气什么的,正常。
这会儿雨渐渐不下了,趁着放晴的档口,不少人出来办事,捡瓶子的老头跳河的事,还没在小小的砾川县传播开来,偶有人从外面经过,也只远远地投来好奇一眼。
周旭还是没松口。
云慢慢地散了。
等到五六点,正值下班时间,外面的人越来越多,聚在派出所后面的街道上,一边买菜一边窃窃私语,说河边那怎么了?死人了!啊呀好晦气啊,捞出来了没有,有没有去叫周旭?
【什么,家属拿不出钱在调解?】
声音变得更大。
【老头的闺女不容易啊,从哪儿掏出那么多钱,孩子还在上学吧……啧,别给人逼死了!】
【听说连老头的存折本都给找出来了,不然凑不够啊!】
【他闺女也是孝顺,要换点没良心的,说不定等几天,泡发了就飘上来了,真吓人。】
调解室里,当着警察,调解员,还有犄角旮旯的亲属的面,陈秀把一张存折递过去,面色苍白:“都在这里了。”
直到这时,沙发上的人才有了动静,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扒拉开盖着的衣服,露出张打呵欠的脸:“早点给就完了,净耽误老子的事。”
他一把给存折抓手里,看也不看,就往裤兜里一塞,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有个调解员在后面跟着,一叠声地叫他,周旭没回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先回家换个衣服,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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