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鸿醒过来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却仍然是一片黑暗。
然而这一次听得见声音。
“为什么不和我说?”
越翎坐在她身边,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似是正极力压抑着。
岑雪鸿静了静,再开口的时候,听见自己的嗓音很嘶哑。
“你已经知道了?”
“祝医说,你中了毒,寿数只有一年了。”越翎又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岑雪鸿沉默了许久,最后只说,“我想喝水。”
她听见越翎起身,茶壶和茶盏、和桌子之间碰撞的声音很大,然而茶盏放在她手里的时候仍然小心翼翼,茶水温热得刚刚好。
岑雪鸿喝了几口,一股淡淡的甜味在苦涩的舌尖弥漫开来。
是冰糖。
还放了一些洛神花。
岑雪鸿犹豫片刻,又闻了闻。
鼻腔里,没有任何味道。但是舌尖的味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并不是一杯白水。
这下她确定了。
这次与视觉一同失去的,是嗅觉。
五魈毒,对应着人的五种感官。一个接一个全都失去之后,就会堕落成山魈那样的怪物。
岑雪鸿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她摊开掌心又握住。掌心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正如她孑然一身,掌握不了自己的性命。从前如此,而今也如此。
“好吧,我告诉你。”岑雪鸿说。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
她坐在很深很深的黑暗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越翎。从七年前的千秋宴,到三个月前,坐在洛思琅面前喝下五魈毒。岑雪鸿说:“我虽然在蝴蝶谷的洞窟里找到了天女目闪蝶,但是——”
但是,她听见越翎呼唤她的声音,看见了香囊上的血迹。
木筏随着洞窟中的河水,追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女目闪蝶,不知道要飘到何方去。她望了望高高的飞舞着的蝴蝶,几乎没有犹豫,就回头向洞窟之外划去。
“但是,没能拿到鳞粉。”岑雪鸿顿了顿,只说。
她隐去没说的部分,越翎却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岑雪鸿那样执着于天女目闪蝶,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是因为她的性命确确实实全系于此。
而自己还百般阻挠。
甚至,她是为了救自己,才没能拿到作为解药的鳞粉。
她牵挂着先师的遗愿,也在笔尖蘸着心尖的血上下求索,想要在世间最后留下一些什么东西。而他一直纠结的,竟然还是爱或不爱这样的琐事。
事已至此,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有用吗?向她说抱歉有用吗?
越翎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掌纹纵横交错。
他用力握了握,什么也掌握不住。
曾经他只想活,现在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才发现他能掌控的东西如此微茫。
“你的存在,只会令她痛苦。”
古莩塔家主的话反复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似乎对此不屑一顾,可它却成为他最深的梦魇,让他反反复复地从半夜惊醒,那句话如今终于一语成谶。
沉默。
岑雪鸿眼前看不见东西,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番沉默。
“没关系的,”顿了顿,她说,“是我自己选的。我喝下那碗药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没关系的。你不必……”
她试图安慰他,可还是骗不过自己。
她害怕死,害怕得不得了。
只不过比起死亡,她更不愿意嫁给洛思琅,不愿意继续陷在朝鹿城那一团权力倾轧的沼泽里,做一个金枝玉叶的人偶、一只不得于飞的凤凰。
宁可做翱翔的青羽雁,死在纷纷的大雪中。
岑雪鸿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洛思琅,也是说出了七年前在安乐台千秋宴上,因系着全家的安危,而不敢说出口的话。
她说,我不愿意,我不要。
也拒绝了越翎。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行,不能,没有别的办法。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一根一根地,扳开她无意识紧紧捏着茶盏的指尖。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指尖已然因过于用力而发白。直到那人把已经凉了的茶盏拿走,把她的手拢在他的掌心里的时候,岑雪鸿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如此冰冷而僵硬。
几滴茶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不对。
是滚烫的。
岑雪鸿惊觉地抬起头,看向虚无的黑暗。
那是泪水。
越翎在哭。
他哭的毫无声息,如果不是泪水滴在她手背上。那些泪水无端地很沉重,落在手背上,像是重重地砸在她心上,要将她灼烧起来一般。
过了一会儿,岑雪鸿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他翻了过来。
越翎把一样东西放入她掌心里,把她的手拢住。岑雪鸿感受了一下,好像是越翎的孔雀翎耳坠。
“你先养病,等我回来。”他说得很轻,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似的,“可以吗?”
岑雪鸿问:“你要去哪里?”
“我会回来的。”他许下承诺,“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岑雪鸿闭了闭眼睛。她身上很痛,除了五魈毒,应该还伤到了别的地方。她也已经很疲倦了,不管怎样,她只想休息。解药的希望破灭了,谁也没有办法立刻振作起来。即使是再次动身去找《博物志》中余下的动物,她也要重新鼓起一番勇气。
很累很累的时候,可以休息吗?
穷途末路的时候,可以依靠他吗?
越翎许下的承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郑重,还把一直随着戴着的东西当做信物交给了她。
岑雪鸿点了点头。
接着,一个有些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的额头上。
越翎很轻而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的发间,仍然残留着淡淡的书墨香。就像在大雨滂沱的丹青池畔,在不见天日的血腥禁室中,一次又一次为她所救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被这阵淡淡的书墨香笼罩。
越翎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岑雪鸿不能视物的双眸,依旧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仿佛仍在静静目送着他一般。
……
代祭司已经离开了隔壁的房间,祝医却还在,守着一个小炉,熬着浓浓的药。越翎与他语言不通,只能比划着问他代祭司去哪里了。
代祭司指了指外头,越翎也不明白,只能一边走一边找。
这部分地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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