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鸿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在前往分野的快船上。
越翎倚着船舷,正给太白剥瓜子仁吃。
“醒了?”听见动静,越翎转头,“我找迦珠要了治风寒的药,在炉上热着,快去喝了吧。”
岑雪鸿也来到船舷边坐着。
暴风雨之后的天气微微凉爽,天光倾泻,海面辽阔。海风轻拂过她的面容,似乎也吹走了一些沉疴病气。
越翎伸手摸她额头,皱眉道:“还有些烫。怎么回事啊?只是淋了点雨、吹了点风而已啊。”
岑雪鸿笑笑,面容憔悴,唇色亦病得苍白。本就单薄的身量,更显得清减。
越翎看着她心想:谁家养孩子,竟养得如此弱不禁风?
他当是风寒,岑雪鸿也不打算解释。
那些前尘旧湮,想起来就心烦。
关于她的往事,朝鹿城里的那些人,传得一个比一个难听。
说她一介质子之女,攀附太子,才抬举了全族。太子被废,不知道施了什么术法,又惹得祈王也对她青睐偏袒。朝鹿城贵女如织,竟全被她这蛮族血裔盖过了风头。
她为避流言蜚语已经远走异乡,难道在三千里外的茫茫瀛海上,还要自己嚼自己的舌根不成?
岑雪鸿惨淡一笑,顺着越翎道:“是啊。真不知道是谁,前一天夜里挨了好几刀,第二天就活蹦乱跳地操纵着木鸢,飞到祐姬的舰队上。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
越翎说:“少废话。快点喝药。”
不知道栎医都会用些什么药。岑雪鸿瞧着那碗药既不是葳蕤汤,也不是玉屏风散,而是一碗墨黑又黏黏稠稠的东西,令她想起喝下五魈毒的糟糕回忆。
反正喝了也不会好。
岑雪鸿有些抗拒:“不喝了吧。”
越翎:“不行。”
岑雪鸿看着温柔沉静,犟起来却也像草原上的烈马。
二人相持之下,竟打翻了碗,墨黑的药尽数化在瀛海的波涛中。
越翎望着那墨色的涟漪,忽然想起自己受伤的时候,因为猜忌而丢弃的,岑雪鸿给他买的药。
难道她也一样在猜忌着自己吗?
若她是洛思琅的棋子,这一切也无可非议。
谁会喝下敌人给的药?他自己也没喝。
只是想到自己赶在启程之前找到迦珠,死缠烂打地要了好久的药,心里就泛起一阵不可言说的酸涩。
“你不想喝就不喝吧,以后我也不熬了。”越翎站起来,回到船舱内,言语间又变回了初遇时那样的冷漠。
一向迟钝的岑雪鸿没有察觉到越翎的变化。
她只是凭着直觉,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越翎。”
越翎手上动作一顿。
“不管怎么样,”岑雪鸿说,“还是要谢谢你。所有的一切。”
越翎掀开竹帘进入船舱,终究没有再回头。
……
此后海上航行两日,二人之间的氛围都有些微妙。
之前在古莩塔·漓音的船上时,越翎还那样紧张、焦急地关心岑雪鸿,说得最多的就是别害怕,放心吧。只剩二人相对之时,越翎却愈矜持冷淡起来。
岑雪鸿感到了变化,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心里虽有隐隐的一丝低落,这却也是她和越翎原本的关系——只是雇佣的人,与被雇佣的人罢了。
亦无可非议。
越翎不同她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和太白一起坐在船舷边。
太白这只金练鹊,长着翅膀也不爱飞,就只知道蹦蹦跳跳的,找人讨瓜子花生吃,于是越长越胖,越长越胖。
岑雪鸿就也不说话,只坐在船舱里,对着书稿写写画画。
第三日,终于抵达分野的缡火城。
岑雪鸿把余下的三百两报酬给越翎,便在夏日的初晨里与他辞别。
“一路上辛苦你了,”岑雪鸿说得公事公办,“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付你五百两,你帮我想办法渡海。现下我顺利抵达分野,之后的事就不再麻烦你了。”
越翎接过银票。
他自然要想办法继续跟着岑雪鸿,可刚想说什么,余光一瞥,突然觉得不对劲。
缡火城的港口一早就开始繁忙。因着中洲皇帝大力推行与分野的商贸往来,这原先以捕鱼采珠为业的破旧小城,已然一跃成为分野最繁华的商贾之城,每天都有无数运输货物的船舶进进出出,人来人往。
码头上却有几个闲散挑夫,不找活儿,只不住闲聊,眼神还有意无意地往越翎这边瞥。
越翎:“……”
他以为在禁止出海的南梨城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可以将这些废物刺客甩掉。没想到派遣刺客的人虽然废物,却很有恒心和毅力,早早就在缡火城设下了眼线。
烦人。
越翎无语地叹气,决定先把这些苍蝇解决,再回头找岑雪鸿。
“再见。”
越翎草草与岑雪鸿告别,扭头就钻入旁边的一条小巷。果不其然,那些闲散挑夫们立刻结束闲聊,三三两两地跟上了他。
越翎一边把他们引向无人的地方,一边把太白从怀里捧出来,对它说:“吃了这么久的饭,也该活动活动了。知道该怎么做吧?”
太白:“啾!”
太白激动地扑腾着翅膀,往岑雪鸿那边飞去。
岑雪鸿:“……”
这厢,岑雪鸿站在夏日的缡火城中,心里不大乐意。
越翎不知道搭错哪根筋,冷淡了几天,也就罢了。她还想着告别的时候和他吃一顿饭,好聚好散,江湖再见。可是他竟这样半点情面也不讲。
还以为,他们能算是朋友的。
毕竟彼此孤立无援之时,也都曾相互搀扶。
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岑雪鸿闷闷赌气,不愿再想越翎了,只当花五百两雇了一条狗。
岑雪鸿出神片刻,忽然被一个六七岁的栎族小女孩撞了个满怀。
小女孩举着竹篮,给她看满篮的鲜花,用生涩的中洲话问她:
“买花吗?买花吗?”
岑雪鸿立即被缤纷馥郁的鲜花吸引了,只不过一海之隔,竟就有这么多从未在中洲见过的种类。
她想,若沈先生还在,能亲来分野考察,真不知道他能高兴成什么样。
为了一本《博物志》,那万宁三年的沈探花,在从经藏书阁中一留就是十年。他的同侪大都已经平步青云,成为朝中的社稷之臣,他却从不以为意。
母亲请他来家中教岑雪鸿读书习字,他对十一岁的岑雪鸿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度过怎么样的一生?
岑雪鸿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沈霑衣的那个盛夏,清晨清得凛冽。
在竹叶斑驳的阴影下,他俯身摸摸她的脑袋,对她说:
“小雪鸿,你想做的事,若是有用,利国利民,那自然很好;若是无用,亦有无用之用。”
此后的十余年里,岑雪鸿也有数次想问他,这是你想度过的一生吗?
万宁三年那个簪花打马过长街的沈探花,他满腔装着建功立业的抱负,那样的热忱都全然忘却了吗?这个退避于藏书阁的沈先生,究竟是真的恣意不羁,超然天地,立志于无用之用;还是关山难越,穷途悲歌,只好寄情于万物呢?
退避于从经藏书阁的沈霑衣,教的是不争不抢,自修自省。十余年后,终于也教出一个退避于分野的岑雪鸿。
思及此处,岑雪鸿的心里又一阵低落。
不论如何。
他留下的书稿,她一定会补完。
小女孩见她低落,便挑了一串雪白的小花编的手环,给她戴上。
小女孩笑着说:“花花,香香!姐姐,漂亮!”
岑雪鸿也笑了,低头看着手环,问:“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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