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鸿仍然虚弱,清醒了一小会儿,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又不知道是何日何夕的天光,依旧在河水上微微荡漾。
越翎蹲在船头,搅着锅里的粥。
这是一叶棚顶渔船,有基本的起居设施,让渔夫在江上不至于风餐露宿,只是相较之下,这艘船又狭窄了一些。岑雪鸿走出去,发现整个船舱都供她一个人使用,越翎的起居范围只在外围,还在船头用绳索绑了一个小小的吊床。
她忍不住想到越翎夜里睡在船舱外的模样。
怎么感觉像一只看家的小狗?
“又醒了?”
越翎招呼她吃饭,用烧好的水烫了烫两只瓷碗,给她盛粥。
岑雪鸿又虚弱,又饿,身上的伤又痛。
记忆里一片空白。那天夜里寂寞塔轰然坍塌之后,到现在这一刻在河上行舟,中间的一切就像被闪电照了,只剩一片明亮的、空无一物的雪白的光。
有一个人可以给她解答。
岑雪鸿坐在甲板上,呆呆地看着盛粥的越翎。
他浑然不觉,或是闭口不谈。
岑雪鸿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上的缺口,越翎还以为她有意见,拿出自己的那只给她看:“我的缺了三个口呢,你凑合凑合吧。”
岑雪鸿才从那迷迷糊糊的混沌状态中稍微回过神来,但并不是因为越翎的话,而是因为食物的味道。
在河上行舟,越翎自然是捉了河里的鱼虾,放在锅里一起煮。
岑雪鸿望着那一锅鱼虾粥,实在是难以启齿。
越翎问:“怎么了?”
岑雪鸿放下碗筷,嗫嚅半晌,最后才说:“……我不吃鱼,也不吃虾。”
越翎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鱼和虾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你懂不懂啊!”
“我自幼食了鱼虾之类的河鲜之后,就会染风邪。”岑雪鸿解释,并非她挑嘴。
“好吧。”越翎假装遗憾,“嘿嘿,那就只好全部给我吃喽。”
越翎给岑雪鸿倒了一杯茶给她慢慢喝,他把鱼虾粥全都倒在自己碗里,又另熬一锅白糖粥。
她饮了一口,竟还是温热的石榴茶。
自岑雪鸿醒来,她就看着越翎一直在忙前忙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还想问那天之后的事情,却又感觉像是在质问一样,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她闭上眼睛,眼前仍能浮现出那天夜里的疾风骤雨。
她自木鸢之上坠落于寂寞塔中,所看见的最后一幕,是弥沙用银簪用力地刺向她的手,赤红的眼眸如流火。
岑雪鸿低头一看,那道被银簪刺出的伤还在手上,已经结痂了。
这道痂简直像一个标记,提醒着她,那天夜里的一切,都不是一场噩梦。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弥沙现在又如何了?
“你老师的《博物志》,还有檀梨给你的医书,都放在你房间里。”岑雪鸿怔怔地出神,却听见越翎低头搅着粥,忽然说,“船尾还有一样东西,是我给你的。”
“什么?”岑雪鸿问。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越翎说。
岑雪鸿掀了竹帘,走到船尾,看见了那样东西,忍不住惊呼。
“鸢羽花!”岑雪鸿喊,“你竟然移了一株来!”
那天夜里如惊鸿一瞥的二十四瓣鸢羽花,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越翎竟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移了一株来。那样珍稀的花,如今就长在一艘破破烂烂的小舟上,一个灰头土脸的陶盆里,也仍然静静散着淡金色的辉光。
岑雪鸿简直语无伦次,爱不释手,当即翻出《博物志》残稿,研墨濡毫,在空白的那一条目中补上:
【木部:第一百三十七】
【品类:二十四瓣鸢羽花】
【鸢羽花常有四瓣,长于九韶山麓;六瓣鸢羽花被供奉于贵族之间,已属罕见。而竟有鸢羽花生二十四瓣,世人难得一睹。分野栎人信奉雎神,据称二十四瓣鸢羽花长在雎神座下,是为雎神之象征。分野城中圣女所居之寂寞塔上植有此花,夏季盛开,花蕊金色,花瓣淡金色,细如蟹爪,成簇而悬垂,夜中可见辉光如月光。】
越翎看她埋头认真的模样,摇摇头,哑然失笑。
岑雪鸿写写画画,想到梦中的沈霑衣,不由得感慨。
“这样一来,只剩天女目闪蝶、凤冠霞帔犀鸟以及薮豹,就可以补完残稿了。”岑雪鸿叹息,在心里算着时间。
她五月饮下五魈毒,离开朝鹿城。找到二十四瓣鸢羽花,眼下已是六月过了大半。
还有十个月。
“应该够了。”她低低地对自己说。
“什么够了?”越翎随口问。
新熬的白糖粥已经好了,他再次招呼岑雪鸿过来吃饭,又说:“你昏迷的时候,我查了檀梨给你的医书,没有找到‘天女目闪蝶’,但是有‘闪蝶’,也有‘目蝶’,都在分野的南部。医书里还有记载,夏季之后,蝴蝶就要迁徙,所以我自作主张,带着你先前往南部了。再有个半天,我们就能抵达分野与大荒郡的交界,千水寨。”
“原是如此。”岑雪鸿点点头,“正合我意,我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在蝴蝶迁徙之前,先找天女目闪蝶。只是我们遍寻古籍而不得,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大荒郡遍布雨林,听说有许多独特的动植物。分野城的贵族之间,有一些人热衷于收集大荒的珍稀动植物,放在府邸园林中观赏,为此甚至不惜豪掷万金。当地的百姓有专以此营生的,说不定有人知道你要找的‘天女目闪蝶’。”越翎说,“我只担心,我们这时候进雨林,会撞上河流汛期。”
岑雪鸿也听说过,赤水河是分野南部最大的河流,汛期湍急。
可若是要等到下一年,她也等不及了。
“你也别犟,你自幼在朝鹿城,不晓得汛期的厉害。”越翎见她好一会儿不说话,就知道她又犟上了,“我是向导,这事儿得听我的,一旦雨季来临,我们就要必须离开雨林,撤退回千水寨。”
岑雪鸿只好点点头。
“这倒差不多。”越翎简直像在哄小孩儿,“行,把粥喝了,你再去休息会儿吧,我们很快就到了。对了,药和纱布都放在房间,你自己应该可以包扎了。”
岑雪鸿应了。吃饱之后,脑袋又有点晕乎乎的,确实想睡觉了。
她掀帘走入船舱,忽然反应过来。
“那之前是谁给我换的药?”岑雪鸿问。
越翎低头收拾桌板,刷锅洗碗,假装自己很忙。
岑雪鸿以为他没听见,又问了一遍。
“大夫换的!”
越翎恼羞成怒,转过头去,不让岑雪鸿看见他通红的耳尖。
又睡了一觉醒来,夕照赤水河面,河流变得缓慢而宽阔,大片大片淡金色的芦苇花在风中微微摇晃。
河岸上,苍筠竹林立,数十座吊脚竹楼隐藏在苍翠竹林中。
竹林中和楼上,有黑影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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