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家晚了些,孙阅古刚进门,孙夫人身边的仆妇便赶脚着催:“小郎君,老爷夫人都在等着呢。”
“知道了。”
孙阅古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起皱的衣衫,用手掌来回搓了搓,也不过稍稍抚平些。
父亲最厌恶为人衣衫不整,平日总耳提命面正衣冠是君子必行之仪,不可一日荒废。若是殿前失仪,可是死罪。
当时,孙阅古苦涩地勾唇笑了笑,还庆幸自己连圣君的衣角都看不到。
怪他今早走的仓促了些,穿的还是前几年的旧衫,一天奔波下来,老旧的布料难免起了许多褶皱。
孙阅古舒了口气,将怀中的书递给小厮,自己快步到正厅外,隔着一扇门,他忽而步履霎停,默默听了一会,才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谈话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静了片刻,而后孙夫人才看见自己的小儿子慢慢地走入烛火照明之地。
她招呼着:“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就等你一个人了。”
进来的孙阅古看了一眼主座上面色严肃的爹,不答话。
孙夫人也随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自己夫君黑着脸不说话,她在桌底下偷拉了下这人的衣袖。
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住,孙大人瞥了一眼身旁的夫人,他斥责的话卡在喉间,顿了几番,才沉声道:“吃饭吧。”
“是。”
孙阅古坐在两个妹妹身旁,与主座的孙大人仍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孙夫人盛了碗莲藕汤递给孙阅古,开口说:“你大哥今日带兵巡夜护城,不回来了。”
孙阅古恭敬接过,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一顿晚饭就这么安安静静用完,看着各人都已放下筷箸,孙大人轻咳一声:“早些休息吧。”
他震袖起身,低头看了眼垂首恭敬站在身侧的孙阅古道:“阅古,你随我去书房。”
说罢,孙大人便抬脚先行走了,孙阅古安抚性地看了一眼神容担忧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也跟了上去。
孙夫人叹了口气,还没说什么,身旁的小女儿娇滴滴道:“二哥看着闷,实则性子倔的和大哥一样。”
“静怡,”孙夫人闻言,有些不满:“这些话可别在外人面前说。”
孙静怡笑嘻嘻地贴住孙夫人,揽着她的臂膀摇晃:“这是自然,母亲别拿静怡当小娃娃。”
一旁身着青色衣裙,面容清丽的女子掩唇笑了一声,眼波流转:“是,你不是小娃娃,在山上还那么不知礼数。”
孙静怡“哎呀”一声,告状:“母亲你瞧,分明是要嘱咐静和姐姐不要在外人面前胡说才是。”
被这两个女娃娃搅了心情,孙夫人顾不得为孙阅古担忧,只拉着两姊妹回闺房,两旁的仆妇为三人打灯,年轻的说笑声随月光填了一路。
彼时书房内静悄悄,孙阅古站在父亲的书桌前,看着父亲一页页翻过自己的书卷。
孙大人的眉头一会紧锁,一会放松,颇为复杂。他细细翻看完后,才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既是写的不错,为何不得上升?”
“你与马家二公子共事这些时日,可是得罪他了?”
“没有,”孙阅古极快地否认了:“孩儿甚少与马公子相处。”
“这是为何?”
孙大人有些吃惊,他是知道马大人安排了阅古与马二公子为同僚,所处事件基本相当。本来他还想开导阅古不要板着性子,要好好和马府结交,也方便为自己的前程图谋个一二。
但今夜听阅古这么一说,莫非其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孙阅古一时间有些难言。他看着父亲紧皱的眉头,只与那锋利如刀剑的目光对视一眼,孙阅古便极快地移开,在心中斟酌了几次用词,都发现难以妥帖说完,只能在房间极端的沉默中老实交代:“…马二公子他,甚少来早值。”
孙大人:……
就这?
“…这不是你该说出来的缘由,”孙大人看着孙阅古无意识缩起的臂膀如同鹌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都二十又一了,阅古,怎还如此天真?!”
“你与爹爹说食君之禄,甘为君死,可你走不到天上人跟前,死和活可有不同?”
孙大人说完,也不由想到自己,重而沉地长叹一口气,眼角湿润。
官海浮沉,底下一介臣子犹如一滴水,纵心怀济世之心,却难抵身后巨浪,反抗还是顺从,不过都是做了竹简中的一笔墨。
那白玉砌成的九级台阶,顾多少贤人奸臣,都得踏着权柄而上。
“可我愿做凡尘泥,不踏云栖台。”
孙阅古平静地说完这句,目光灼灼。
云栖台是圣君赏赐大功臣或高品级官僚的地方,哪怕登上一次,足以保此生荣华富贵,时岁无忧。
孙大人看着阅古,见他说这句话时脊背悄然挺直,透过那双眼眸,他似乎看到从前,不免有些恍惚。
静寂,良久,书房才传来一句:“罢了,世道会教你如何抉择。”
孙阅古走出父亲的书房,待门在掌中轻轻阖上后,方才挺起的腰杆一下子微微弯了下去。
他站在屋檐下,昂起垂了一天的头,看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垂眸见脚底万千尘土,才敢诚心观心中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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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孙家已经与宋女医退婚了?”
梁恒不经意的露出惊讶,故作疑惑地重复一遍白芷的话。
“…正是。”
白芷坐在宋婉身边,低头道:“孙家派来的仆妇说孙二公子心中已经另有佳人,那与宋家多年前的口头婚约便不再作数,他们给了退婚书,就这么走了。”
宋婉这一边静默不语,起手沏了杯茶小口品着,动作悠哉。
反衬得其他两位时不时瞥过来的神情有些畏怯,一时间氛围有些焦急沉默。
大致明白两个人的不自在,宋婉放下手中的瓷杯,看了看白芷,又转头看向梁恒,神色自若地说道:“既是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听她这么一说,另外两个人显然紧张的神色松了下来,各自舒了口气。
梁恒收回目光,掩唇轻咳一声:“对,从前不重要,心有志向之人该把握当下才是。”
白芷:……
“娘子说的对。”
梁恒起身,从容说道:“好了,该问的都问完了,应去下一场了。”
“宋婉,你随我去吧。”
“是。”
白芷跟在宋婉身后,悄摸问:“娘子,你又要出去啊?”
宋婉点头:“嗯,有些事情要去办。噢,忘记与你说了,我眼下跟着梁大人做事,不能常常留在家里。若有人来求医,你看着情况,在力所能及的拿着我的药箱去看看,不能治的,留了条子待我回去。”
“嗯?!”白芷又惊又怯:“奴可以吗?”
“有何不可?”
宋婉轻轻挑眉:“我认真教了,你随在我身边日夜学了,那些皮毛之病当然力所能及。”
说着这些,宋婉不免笑了:“你的师父可是宋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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