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同……药浴?!”
苏氏稀松平常地点了点头,转眸悄悄朝自己那个同样有些怔忪的儿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为娘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哄不哄的好……端看你自个儿的本事了。”
沈羡眸光微动,蓦地呛咳几声,苍白如玉的耳廓,突然氲开一层薄红。
云雀被这阵咳声从方才那记“惊雷”中拽回神思,见他红了耳尖,心中一喜。
太好了,看来这“江聿风”终究还存了些为人时的性子,至少,这羞赧做不得假。
她忙趁势而为,带着几分羞赧几分为难道:“母亲您瞧,夫君耳根都红透了。想来我二人成亲不过一日光景,到底……到底还是生疏着。这药浴一事,不如还是……”
话未竟,便被两声压抑的低咳截断。
几乎同时,一只长掌覆上云雀的手背。
依旧是那般骨节分明,那般冷白如玉,只是这一次,竟隐隐有些微热。
一丝不祥的预感攀上云雀的心口。
她强自镇定,抬眼迎上“江聿风”的视线。
但见他耳尖红晕早褪得一干二净,神色如常地对苏氏微一颔首,“有劳母亲费心。”
随即,那视线便如慵懒收拢的蛛网,一寸寸锁回她身上。
一双墨色深瞳直直望过来。
“无妨……”沈羡慢慢靠近,薄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兴味,低哑道了句:“迟早是要习惯的。”
云雀:“……”
她简直要从榻上跳起来,还欲再挣扎几句,却见苏氏留下个体贴的笑意,抬步就走,只差没把“不打扰”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云雀绝望地盯着门口,眼睁睁看着救星远去,眼睁睁看着下人退尽,眼睁睁看着门扉合拢。
直至听到门闩“咔哒”一声落下,一颗心跌落寒潭。
不过瞬息,屋内只剩两人。
不,在云雀眼里,是她与一具活尸。
屋里静得可怕,她脑中却已沸反盈天:
一同浸浴?裹几层衣衫才够?七重?八重?那雕花立柜里的衣裳,也不知够不够裹成个茧子。
惊惧间又闪过一念:罢了罢了,他那副身子倒也算有几分看头。只是那一处……倘若不慎撞见,该作何反应?惊叫?闭眼?还是装作视而不见?
思及他可能的“残缺”,又添忧虑:想来他亦是自卑的,自己稍有不慎,岂非伤口撒盐?眼下已动辄疯魔,若再不慎戳到他痛处,这双手腕怕真要废了。
玉皇大帝三清祖师在上,她心底哀嚎,千万保佑这恶鬼,没有脱光了浸浴的癖好。
脑中各种荒唐念头挥之不去,想着想着,指尖将锦被越绞越紧。
陡然间,耳边又传来阴森鬼气的一声:“娘子放着点心不动,莫不是又想‘吃’为夫?”
云雀脑中“叮”地一声,什么虎狼之词。然而心头火苗刚窜起半寸,便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碟精巧点心。
澄黄油亮的蟹粉酥,胭脂色的豆沙团子,雪糯的桂花糕,更有几块琥珀桃仁,裹着蜜色糖衣,玛瑙般诱人……
甜香丝丝缕缕钻进鼻内,腹中馋虫一下被勾起来。
她十分不争气地咽了啖口水。
横竖都是一死,为何不做个饱死鬼?管他是真情假意,还是另有所图,此刻天塌下来,也得先祭五脏庙。
她含糊挤出半句“多谢”,伸手便捻起一块温热的蟹粉酥,一口下去,酥皮簌落,蟹鲜满颊。
沈羡不紧不慢道:“可还合口?”
云雀腮帮微鼓,含着半块糕,“唔”了一声。
“最喜哪样?”
“都喜欢。”她忙着对付手里的点心,头也未抬。
“核桃酥呢?”
云雀动作一顿,目光扫过碟中,不由一愣,哪儿来的核桃酥?
她心头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懒得深究,随口应道:“也喜欢。”
室内只余她咀嚼的细微声响。
片刻,那低缓的嗓音再度响起,“你入京后,可曾去过醉仙居?”
他问的是“入京后”,而非“在京城时”。
云雀捏着点心的指尖猛地一僵,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没安好心。虽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归是变着法子威吓要挟罢了。幸而对此她早有准备,倒能应付一二。
她脑中飞快回忆此前记下的林云舒习性,指尖碾着糕屑,随意道:“妾身素来喜静,多在府中消遣,偶尔去书铺寻些新画本子解闷。外头的茶都未曾饮过一盏,更遑论什么醉……醉仙居了。”
很好,答得滴水不漏。
沈羡默然看了她片刻,又道:“无妨,醉仙居为夫倒是常去。你可知,那儿最负盛名的并非酒水?”
云雀低着头,暗暗嗤道:谁不知道他江聿风窝在这府里四年,连走路都成难事,还“为夫常去”,唬谁呢。
她大咬了一口桂花糕,故作懵懂地摇了摇头。
沈羡的目光落在她沾着糕屑的唇角,眸色深了几分,“是栗子千层酥。”他语速徐缓,字字清晰:“酥皮薄如蝉翼,栗蓉甜润绵密,入口即化。”
云雀怔了一下。
这番话她不是头一回听,可猝不及防从另一人唇齿间吐出,不免恍惚了一瞬。
醉仙居她自然知晓。不仅因那是她入京三载却未能踏入半步的名楼,更因它那声名远播,却始终没能尝到的——栗子千层酥。
三年前初抵京城那日,她便寻去了醉仙居。
她见到醉仙居招牌高悬,听到店小二吆喝那千层酥如何如何,她心里踏实了一下。沈羡没骗她,他真是京城人。
万幸沈羡曾与她说过不少京城的事,说过他家离朱雀大街不远,是个大宅子。她揣着他的牌位,不敢声张,只能暗里打听,盼着带他回家。
可一日日过去,微薄盘缠耗尽了也没能找到。莫说姓沈的大户,连沈姓的都屈指可数。非要说有,那便是听闻已故的皇后姓沈,可这个沈家,早在皇后离世后,族人便已迁离京城。
在京城磕磕绊绊熬了一年,她才不得不认清现实:除却醉仙居卖的“栗子千层酥”,沈羡口中的那个家、他的身份,甚至他的名字,全是假的。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喉头蓦地一哽。
思绪转圜间,一个画面忽地刺入脑海。麦冬被推开时似乎打翻了一个食盒,滚出来的点心金黄金黄,层层叠叠……
该不会就是那栗子千层酥吧。
麦冬急匆匆跑到月湖来找她,难道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个?
原来如此。
林府深闺娇养的小姐定干不出抛尸这等事,显然,江聿风已疑心她并非林云舒,甚至认定她就是下毒的真凶。先是遣麦冬送千层酥来,见试探未果,又试图威胁,威胁不成,眼下又绕着点心说了那么多,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句句还是试探。
云雀没忍住,偷觑了他一眼,神色淡然,一副清正温雅、人畜无害的模样,似乎适才戏弄她的、被她咬的不是他自己。
惊讶于这恶鬼实在性情难定、狡诈至极的同时,她心下已定。他既要演良夫,那她也只能顺着毛捋,演好温柔贤妻。
她缓缓抬眼,眸中漾起一泓清亮天真的水色,望向沈羡:“听夫君这般形容,定是极美味的呀!”
沈羡似被这澄澈目光灼了一下,身形几不可察地微滞,眸色转深,竟鬼使神差般,讷然道:
“……醉仙楼的点心是不错。不过,更妙的,是美人纤纤素手,亲喂到唇边……”
话未道尽,戛然而止。
沈羡自己似乎也怔忪了一瞬,他定定地看着云雀,不动了。
那头,云雀心底小人早翻了个白眼冲天:美人喂?这病秧子想得还真美,合着这四年足不出户,尽琢磨这些风月之事了。
呵,男人!甭管躺着的坐着的,喘气的咽气的,花花肠子都一样。
也罢,这点心思她反倒懂得如何应付,眼下只要不碍着她填饱肚子,怎么着都行。
云雀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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