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璞玉的吩咐,人被全须全尾的送到了庆福巷尾的浮光院。
这院子还是早年间,谢令仪从李介白手上赢来的。只不过,自从他归家之后,她便再也没踏足此地。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来,倒是个藏人的好场所。
所幸璞玉提前让人打扫了一番,院子里倒也没什么灰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
谢令仪依旧做男子打扮,推开内室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烛架边,贵妃榻上,祈郎安然入睡的背影。
就连开门的吱呀声,也没能弄醒他。
她脚下一顿,脸上便不太好看,三两步过去,站在榻沿,俯身看他。
烛火微曳,将他露出来的半边脸映得明明灭灭,棱角分明。脸上的巴掌印还未消,红彤彤一大片蔓延到耳廓。因他皮肤极白,又轻透,那红痕黏在他脸上,便显得格外可怖。
她又站着看了一会儿,对方还是没醒,甚至呼吸平缓,似乎睡得极香?
“赶紧醒醒。”
谢令仪面带不悦,曲指敲了敲贵妃榻。
如此敲了数十下,人还没醒,她皱着眉,回头问璞玉。
“这是怎么回事?”
璞玉也走过去,将他身子翻正,又伸手探了探他鼻息,确定仍有微弱的呼吸后,方回道。
“没死,还有气。看这样子,应当是被人灌了药,待药性退去,估计就醒了。”
“等不了这么久了。”
谢令仪朝外忘了一眼,夜深人静,连天上的星星都隐匿在云层里。
她晚上能偷溜出来,还是哄了念念在她屋里待着。再耽搁下去,难保不会被人察觉。
谢令仪眼神一凛,不再犹豫,低声吩咐道:“将圆桌上的茶水拿过来,泼醒他。”
“好。”
璞玉拎着茶过来,正待泼上去,又听她道。
“先等等,找根粗壮点的麻绳,把他双手双脚绑上再说。”
璞玉忙活半天,终于把人捆成了粽子,双手双脚绑上还不够,还要牢牢系在榻柱上,打个死结。
谢令仪点头,这下对了。
她后退几步,避免茶汤溅到身上。拿起碗盖大的茶杯,扬手对祈郎,兜面就是一泼。
“哗——”
一泼下去,毫无动静,他仍大喇喇地瘫着。谢令仪眉心一蹙,双手没停过,直到茶壶见了底,人才幽幽转醒。
祈郎抹了一把脸,缓缓睁开眼。眼底还带着未醒的朦胧。许是茶汤无意间,被揉入眼眶,导致他眼尾一片薄红,像是哭了一场。鬓发凌乱,混着湿润的茶叶渣子,牢牢扒在鼻翼右侧。
盈盈水沁的眼再配上被扇红,汁水淋漓的白皙面皮。
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
谢令仪低头看他,冷道。
“醒了?既然醒了,那也省了我接下来的功夫。”
祈郎咳嗽两声,像是后知后觉,被茶水呛到。眼神逐渐清明起来,目光定定落在谢令仪身上,带着十足的仇视戒备。
“你有什么目的?我告诉你,若你买我,是为了干那档子事,我劝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目的?
谢令仪乍听到这句,脸上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她走到窗边,抬手轻拂窗纱,眼中浮现出一丝惆怅。
还真是有趣,当初她赖上张修常的时候,对方第一句,也是问她,有什么目的。
她一个闺阁小姐,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不想做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谢令仪回头,似笑非笑,“没什么目的呀,就当本公子日行一善不行吗?”
“是吗。”祈郎听到却冷哼一声,头转过去,摆明了不信她的话。
他手腕一动,察觉到自己被绑的严严实实,就只剩了一张嘴还能自由活动。便毫无顾忌,阴测测说出,这世上最恶毒的话来。
“那贵人今日怕是做了恶了,死后定要去十八层地狱,把十八道酷刑一一尝个遍。”
“那你有福了,我去哪都捎上你。”谢令仪轻轻掸了掸袖口,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慢悠悠问。
“我听那老妈子叫你歧郎,你姓歧?可是出自‘多歧路,今安在’这句?”
祈郎闻言,冷嗤,“贵人真是高看我了。小人勾栏院混大的,可不敢沾李太白的光。什么多歧路,今安在,我一概不知。”
“祈字,不过是祈求菩萨保佑那些恩客,能在我身上多花点银子罢了。”
“可惜,贵人今日这一遭,算是彻底断了我往后的财路,所以死后定要下十八层地狱。”
“呦,借您吉言了。”
谢令仪点点头,又继续问他。
“那你叫什么名字?”
“与你何干?”祈郎见言语上没占到便宜,眼中怒火更盛,咬牙切齿道。
“咦。”谢令仪却不答他的话,转身问璞玉。
“我记得,那个老妈子送人过来的时候,是不是怕他身体不好,还无偿赠了一包袱药?”
璞玉抬头,打量祈郎一眼,瞬间心领神会。
“没错,公子。那药叫做浮生散,俗名‘听话粉’。无色无味,融水服下后能让人神智渐失,思绪迷乱,听之任之。”
“那药如今就放在耳房,公子要的话,奴婢现在就去取。”
“那就去——”
“等等。”
祈郎出声喊住了她。
“闻应祈。”
谢令仪唇角勾起,“那你是一出生便在象姑馆?家中可有什么兄弟姊妹?”
闻应祈闻言,眼中浮现出一丝古怪,又很快被他掩藏下去。
这人花重金买他,好像......并不是为他。问的这些问题,倒像是在向他打听什么人一样。
对方还在等着他回答。
闻应祈舔舔唇,既然开了头,后面的话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他自动忽略前一个问题。
“我父母只生了我一个,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姊妹。”
他答完便眉头一皱,缓缓吐出嘴里一片茶叶。
“好。”谢令仪点点头,又扫了一眼窗外。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梆子声,伴随着更夫断断续续的报时声。
戌时了。
两个关键的问题已知道答案,没了再待下去的必要。谢令仪转身朝门外走,又伸手招呼璞玉,与她耳语几句,便头也不回离开。
璞玉见她出了门,才收回目光。快步走到闻应祈面前,在他惊愕的目光下,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劈晕了他。
接着,又弯腰仔细检查了他身上的麻绳,确认牢固后,才松了一口气。退至屋外,反手锁上了门,脚步轻快地去追自家小姐。
——
抄了近路,回去只花了半盏茶功夫,谢令仪又另外梳洗了一番,换回女子装扮,才步入内室。
屋里谢念合已迷迷糊糊,歪倒在她床榻上,睡得正酣。圆桌上,散落着吃剩的果皮果核,一片狼藉。
橙皮七零八落,枣核滚了一地,甚至还夹杂着几块蜜饯糖块。
谢令仪替她掖了掖被角,随即用剪子减掉烛芯,翻身上榻。身子一沾上被褥,谢念合便自动环住她脖颈。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锁骨间轻蹭,奶声奶气发问。
“大姐姐总算回来了。”
月光透过窗棂,屋里尚余一丝亮。
“嗯。”谢令仪笑笑,拨了拨她额角翘起来的绒毛。
“等了很久吗?”
“吃了很久,念念肚子都吃撑啦。”
谢念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在那嘟着嘴抱怨。
“不过,大姐姐偷溜出去,是去见其他漂亮姐姐吗?”
她又伸长脖子,在谢令仪颈间嗅来嗅去。
“你身上味道好香呀,跟之前的香味好像不太一样。”
“嗯?”
谢令仪闻言一愣,也抬起胳膊轻嗅。好像确实带点......花香?淡淡的,若有若无。不仔细闻,还真闻不出来。
她一下便想到,八成是泼茶的时候,闻应祈粘到她身上的,可距离这么远,也能沾上?
可她转眼又撇撇嘴,一个大男人,熏什么香。
这点,跟张修常一点也不像。
不过,她脑中渐渐浮现出闻应祈的脸。他长得确实漂亮,五官虽与张修常一样,但张修常是寡淡,虚无缥缈的云层。
他则是绚丽,脆弱易折的云锦。
当然,现在更像茅坑里,硬邦邦的秽物。
“大姐姐怎么不说话?”小人儿忘性大,眨眼便忘了方才的问题,又软糯道。
“那大姐姐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喜欢?”谢令仪搂紧了她,饶有兴致的发问。
“哇,念念这是有喜欢的人了?哪家的公子这么幸运,能被念念喜欢呀?”
“没有,没有。”谢念合赶紧摇摇头。
“是程小胖给我带了很多糕点,说是他姐姐做给表哥吃的。味道可好了,他就偷偷给我拿了点。”
“他说,喜欢一个人,才会亲手做东西给他吃。”
程小胖姐姐——程惜雯?
做糕点给张修常吃?
切。
谢令仪爪子使劲揉她的脸颊,把她小脸团成了面团,才恶狠狠道。
“那念念有没有吃。”
“当然没有!”谢念合被她揉得困意顿散,气鼓鼓反驳道。
“我又不喜欢他,干嘛要吃他的糕点。”
这样才对。”谢令仪心里舒服了,满意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就在谢念合张嘴,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眼明手快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念念乖,快睡觉。”
“嗯……唔,呜!”
——
月上三更,左都御史张府,书房明烛,亮如白昼。
洵风一个时辰前,就已挑了两根烛芯,眼见着案桌上的这根,又要见底。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提醒自家主子。
“公子,夫人昨日特意交代过奴才,务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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