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济棠活了十八年,不曾知道“一直记挂着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
她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能念念不忘,又为什么能深陷过往,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一定会有斩不断的因果前缘。
天长地久有时尽,明明不停地相遇和离别才是生命的常态。
从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
在百草阁的那十几年是一段很纯粹的日子,沈济棠偶尔也会想起来,但不贪恋。
很遥远的记忆里有一位性子爽朗的师姐,是个话痨,拜在别的师父门下。那时她岁数还小,整日闷声不响的,师姐总是开玩笑要她兜里的果子吃,沈济棠不爱吃酸的,便随便她拿,次数多了,两个人就常常坐在药廊下讲话。
——其实也只有师姐一个人在说话。沈济棠安静地坐在一边翻书看,偶尔会点个头。
后来有一天,师姐告诉她:“小师妹,我要走了。”
见沈济棠罕见地从书中抬起头,神情疑惑,她耐心地解释:“阁中的门徒到了年纪,要过医考、证道心、加冠礼。等到做完这些,就可以选择要不要下山了。”
沈济棠问:“下山之后,要去哪?”
“哪里都能去,除了这里。我不能再回来了。”
师姐喝了一口藏在廊下的酒:“这里太干净了,入世的人再回来,也只会带来不好的东西,那便是破戒。”
沈济棠语气平淡地陈述:“你不喜欢这里。”
师姐醉醺醺的,眨眼,冲她摇了摇食指:“我不能永远属于这里。”
这里只属于心中空无一物的人。她见过外面的样子,当年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同现在的沈济棠一样年纪的孩子了。
“人各有命,青城山远离世俗,是个很安宁的地方,留在这里也不错。而且啊,我猜,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即便想走,你师娘也未必舍得。”
这个小师妹,性情不太讨人喜欢。
天生的孤傲乖僻,却同她那位师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有如亲生的一般。或许也是这个缘故,师娘对她略有偏爱,待她总是比对待旁人更周全一点。只是一点,没有太多。
沈济棠年纪尚小,但明白师姐的意思,并未多说什么。
师姐走后,她开始学会下意识地观察,原来之后的每一年都会有熟悉的面孔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相见。就这样,一直等到了自己下山的前一夜,沈济棠终于又想起了很多年前与师姐在廊下的交谈。
师娘没有拦她,也没有说过一句不舍,而在那双岁月衰迟的眼睛里,沈济棠感觉自己看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是悲伤吗?
她从不无端感怀,但是那一瞬间却也忖量起来,自己是不是应该为此感到难过,只是身在阁中的十几载,从未有人告诉她该如何面对离别。
临行前,师娘还是叫住她,又问了一些话。
她悉数回答,而后学着师姐曾经的样子,生疏地三拜师恩,没有回头,走得决绝。
从那以后,她去了许多地方,遇见了许多人。重金求药的达官贵人,赶路摔断了腿的老人,吃了耗子药快要死在路上的乞儿,有多少,记不清了,都是几面之缘。
再后来,她躲藏于京中,在纷杂的人群里撞上了林琅。
数年的孤自飘零,将那位少女打磨得伶牙俐齿,但没有抹去她骨子里的热忱。
林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总是不吝啬地说起自己的过去:死在大火中的亲眷、流落街头时被施舍的第一块饵饼,失散的竹马郎……
所以,在沈济棠得知她为了找到那个叫“骁”的人而选择出卖自己时,并没有感到意外。她一直都知道林琅有执念,也无心顾及她的“不忠”与背叛,只是始终困惑。
听着林琅字字泣血的遗言,她试图问了自己:如果行至山穷水尽处,在命悬一线之间,会不会也想再见一眼什么人?
沈济棠没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然而像是命运作祟,此时此刻,林琅的“答案”却站在夕阳下,站在了她的面前。
“……陆骁。”
沈济棠轻轻念出男人的名字,内心深处,一种微妙的心情悄然而生——这就是,她想要找到的人吗?
陆骁应声:“对。”
抬眼,却见沈济棠在静静地审视着他。
幽邃的双眼,眸底压着将倾的暮色,像是一池不见底的深潭。
陆骁被她盯得有点发毛,他当然不知道沈济棠在想些什么,还以为是在疑惑名字的写法,于是手指在空中画字,耐心地告诉她:“骁,从马从尧。”
沈济棠一动不动,不说话。
陆骁抱臂站着,终于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了,阴恻恻的,我哪又招惹你了?”
“没什么。”
沈济棠移开了目光。
本想下意识地挖苦几句,却突然想起林琅曾说起过,这个名字是她的母亲替他取的,恐怕意义深重,于是难听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有些熟悉的名字,像是在哪里听过。”
说完,便转身向镇口走去。
听她这么一说,陆骁顿时有点意外,心里也多了几分好奇。他挑眉,目光微亮,跟上沈济棠的脚步,笑着追问:“哦?是在哪里听过?”
沈济棠的声音很轻,随口扯谎道:“……或许是梦里吧。”
陆骁也故作姿态,声音缱绻,脸不红心不跳的:“沈姑娘,那我们可有点暧昧了。”
“……”
沈济棠见他并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开口刻薄道:“昨日听孙二公子说,他给某个好吃懒做、四体不勤的人介绍了一份差事,担心庆云酒楼的李老板回头找他埋怨,这个人,应该说的不是你吧?”
陆骁摇头:“应该不是。”
“是吗。”
沈济棠继续说:“我记得孙二公子还说,李老板这几日叫楼里的伙计一天要卖出三坛酒,卖不够,就不给正月节赏的岁赐。你今日卖出去了多少?”
陆骁明知她的言外之意,仍然转头冲她笑:“你关心我?”
“怎么可能,只是怕有些人还没查明白案子,就先饿死在街头了。”
沈济棠微笑起来,眸中藏着几分戏谑:“若是如此,那还真是指望不上啊。”
分明是讥讽,却还要拿捏着装腔作势的端方持重,陆骁无奈看着觉得眼前的女子,见她眉目低垂,披风雪白的绒毛被冷风吹得摇曳。
他觉得此刻的沈济棠就像一只懒洋洋的白毛狐狸。
“哎呀,这不是还有林姑娘吗。”
陆骁厚着脸皮,又凑上去:“近百两银子盘下的医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难道不打算收留我小住?”
“识药、分拣、煎煮和记账,你会哪一样?”
“都不会,但是我可以洗衣做饭,为林姑娘打扫屋子。”
沈济棠斜着眼看他:“滚远一点。”
二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拐出长坡镇,走到了热闹的中街。
彼时已经太阳落山,整条街市被灯火笼罩,行人不绝,化作了一片赤色的汪洋,百十盏红纱灯串成长龙,天地间流光溢彩。
商会迎财神的仪式开始了。
“财神到——”
遥遥看去,十多个人将一鼎巨大的财神像高高抬起,金光闪烁,穿过熙攘的人流。
陆骁不禁感慨道:“纵有神仙各路,梧州人恐怕也只信财神。”
这一次,沈济棠罕见地没有唱反调,也点点头。
前几日除夕,孙员外将桐花镇上下都置办得灯火如昼、富丽堂皇,算是显尽了小镇的豪阔,然而眼前迎神的排场,竟将那夜除夕的盛景衬得逊色了许多。
陆骁笑了笑,低声说:“梧州城富庶,十几年前就是这般景象了。”
沈济棠明知故问:“你见过?”
陆骁倒是对此毫无隐瞒:“嗯,其实我是梧州人,小时候,每年都会出来凑这场热闹。”
沈济棠没有再接话。
夜色已经深沉,人声如沸,她走在男人的身侧,转头看见他正望着游行的长队。
陆骁唇边含笑,双瞳深处却渐渐泛起一丝淡淡的恍惚,意味不明。就好像,此时此刻,妆点这条长街的并不是纱灯和火光,而是记忆深处某一段模糊的旧影。
沈济棠不禁想,大抵是他时隔多年重回故土的缘故吧。之前曾听林琅说起,她五岁后再未回过梧州,眼前这个人,想必也是一样的。
他现在,又会在想什么呢?
一阵风吹过,将沈济棠的疑问揉碎在喧扰的街景里。
不过,陆骁却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在不为人知的情绪里沉浸太久。
他觉察到那道熟悉的视线,微微低头,去瞧沈济棠映着灯火的面容,反而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沉默。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陆骁笑着问她。
眉眼间已换回从前的懒散笑意,方才眼底那一瞬的恍惚,仿佛也只是在刚才的街灯明灭下,沈济棠自己的错觉。
沈济棠静静地掩饰道:“别问了,说了你也不爱听。”
陆骁深知此女秉性,歪头看着她:“也对。”
话音刚落,天空中就突然下起漫天的金雨。
二人同时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原来是游神的队伍正在抛洒金纸。陆骁和沈济棠离队伍太近,几乎要被从而天降的碎片淹没了,陆骁连忙抖了抖衣衫,还不忘随手替沈济棠拂去肩膀上的金屑,簌簌而落。
想要再去摘她发丝间的金纸时,陆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过界,伸出的那只手先停在空中片刻,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沈济棠满眼都是散落的金光,并没有注意到陆骁自觉尴尬的举动。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伸手接住几张金纸,放在掌心上仔细地盯着,小声问道:“真的是金子吗?”
“想什么呢,财迷。”
陆骁被她逗笑了,揶揄道:“锡箔而已,怎么,欠了孙家一堆债,想钱想疯了?”
沈济棠这会儿也认出了材质,顿时兴致索然,拍拍手,让风吹去了自己手上的金纸碎屑。
陆骁问:“不过,你之前说自己与人有约,该不会只是来见财神的吧?”
沈济棠看出他是不打算先回镇子了,便也不再与他周旋,直接反问道:“要一起去吗。”
意料之外的邀请,让陆骁“受宠若惊”。
他甚至环视了一眼自己身旁身后,见不论远近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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