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
广州八月底时候的天气最是闷热。空气里总是若有若无地弥漫着闷人的水汽,大太阳一晒,跟蒸炉似的,捂得人喘不上气来,心情也变得格外郁闷。
更别提在确诊甲醛中毒的当天,还被人扫地出门。
姜乃站在大街上,脚边是自己的全副身家行李,周围是各路围观的阿伯阿婶,面前是在激情演讲的无赖房东。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刚被人按着生吞了一整枚深水炸弹,完了还被死死捂着嘴,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身体里闷炸开。
“嗦了不退,就系不退!你嗦辣么多都某用!你还拖欠了我水电费了嘞?!啊你还有理了耶?!”
穿着个洗垮了的老头衫,挺着个大肚子的光头房东操着一口别扭的广普,扯着个嗓门大声嚷嚷着,生怕围观的阿婶阿伯们听不清楚似的。
仔细看的话,都能看到随着他激动的肢体动作而挥洒的汗水,和飞溅的口水。
姜乃皱着眉,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耳膜疼得厉害。
“森莫窜窜房?森莫甲醛中毒?我听不懂!明明系你记几嘅闷题,你不要乱港哦!”
“这就是你房子的问题!我住进来之前从来都没——咳咳——”
肺里像装了马达,只要一张口就可劲儿加压把咳嗽全给顶出来。
姜乃捂着胸口,这要了命的咳嗽害的他话都说不利索,泪腺都有些不受控制:
“反正我不租了!你——咳咳——快把我押金——咳咳——退回来!不然我就报警——咳咳咳!”
“哇——大嘎快来看啊!介个后生仔记几有病还跑来赖我!还要报警拉我哦!哇——”无赖房东又开始喷着口水大声吆喝起来。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马路对面甚至还有踩着单车的人专门停下来,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望。
被围观的窒息感压得姜乃喘不过气。本来光是咳嗽就已经让他上气不接下气了。
妈蛋,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姜乃一手撑着行李箱的箱杆站稳身子,一手揉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烦躁。
他缓慢地深呼吸一口,努力把注意力从这种呼吸不畅的压抑感里抽离,集中到面前正激情演讲的无赖房东身上。
油光满面,肥头大耳,虎背熊腰,唾沫横飞。
就是这头猪,害的自己被“串串房”惹的一身病。自己好声好气来谈退租,结果还二话不说直接赶人出来。
就说怎么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总有不知道是不是乌鸦的黑鸟可劲儿在自己头上唱二重奏。
感情自己这是闭眼听见乌鸦叫,睁眼看见扫帚星
——包倒霉的。
姜乃反复地咽着唾沫,心里头默背上了几个来回的般若心经。
嗯,屁用没有。
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个即将要烧开的热水壶,各种憋屈的怨气怒气跟翻滚的水汽似的,一股脑地从狭窄的出气孔里挤出来,在耳边变成“哔——”的尖锐长鸣。
“我TM不租了!!你不退押金就等着去派出所喝茶——咳咳咳!!”
这一下的气势还是有的,至少那无赖房东被震得脸上的横肉都抖了三抖。
不过紧接着涌上来的咳嗽,又直接把姜乃的气势给卸了一半,整个人靠着死死撑住的箱杆,只能用仅剩的杀人般的眼神瞪着对方。
房东看准时机,叉着腰,指着姜乃又开始叫唤起来:
“哇——!你还瞪我?!系你记几没理,你还骂人!哇——”
无赖房东每扬手一招,手臂上的肥肉都得跟着晃上两回,晃得姜乃直犯恶心。
也有可能是咳嗽咳的,但他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
“指够了吗?!”姜乃猛地一把拍开指着自己鼻子的手。
“根手指跟条烂香肠似的乱甩,不指着人你就不会说话了是吗?!”
肺里一阵翻涌,姜乃偏过头猛咳了两声,趁房东还没回过神来,往前踏了一步,冲着房东的臭脸继续怒呵:
“是你房子甲醛超标害我进医院,还搁这儿血口喷人!赶紧把老子的押金退回来!不然我报警,报市场监管,报上网!你这破房子别想再TM租出去一分钱!!”
一口气差点顺不上来,姜乃喉咙一哽,捂着嘴侧过身,咳嗽又翻江倒海的涌了出来。
那无赖房东被他吼得人都懵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脸上的横肉和五官一下子全挤到一起:
“叼嗨你,够胆闹我,信唔信我郁手啊——!!”
房东用粤语骂着脏话,撸了把不存在的袖子,扬起了手。
眼看着那肉乎拳头就要径直朝自己脸上砸过来。
我靠!说不过了就打人?!
姜乃脸色一怔,心里暗骂,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忙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缩着脖子闭紧了眼。
当街被揍,这大概是他来广两个月里最精彩的一幕了。
“啪”。
意想中的拳头并没有砸过来。
“喂——张叔,唔系啊嘛,又喺度虾啲外地仔?”
是一道爽朗又带着些懒散的声音。
姜乃反应了会儿,把这个粤语的句子在脑子里大致翻译了一下,警惕地眯开一只眼睛。
只看到房东高高扬起的胖圆拳头,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抓住了。
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些,姜乃有些懵,转过头。
恰好对上了一个春风满面的笑容。
愣神的一瞬间,姜乃的脑海里好像开启了走马灯模式。
从小到大跟着妈妈看的各种“香港四大天王”演唱会和影视剧的片段飞速在眼前掠过。
这人长的还挺高。至少在男性平均身高只有一米七出头的广东,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连姜乃都得稍微仰起点头才能看清他的脸。桃花眼,高鼻梁,俊朗的脸上毫不吝啬地扬着一大个灿烂笑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上世纪末经典的香港TVB取向型帅哥。老头衫底下隐隐透出精实的肌肉实在抢眼,晃得姜乃眼睛都直了。
“你……”姜乃悄悄咽了口唾沫。
刚想赞叹这张几乎按着自己审美取向长的帅脸和身材,余光却瞥到了这人腰上挂着的天蓝色大裤衩子,以及脚下踩着的骚黑色人字拖……
姜乃的额角微微抽动,莫名有些哽咽。
那人余光瞥了姜乃一眼,轻笑了声,把那无赖房东高举的拳头给按了下去,后者吃痛地“嘶”了一声,悻悻收回手。
“张叔今次又呃咗人几多钱啊?啧啧啧,看看,人都咳成这个样了……”那人眼珠子一转,朝姜乃挑了个眉,挤了挤眼睛。
粤语和普通话的丝滑切换,差点让姜乃的语言系统直接宕机。
姜乃盯着那人的脸呆滞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那人递来的暗号,随即又撑住手边行李箱的箱杆,弓着腰捂着嘴,装作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咳了几下。
这串配合实在是顺畅自然,给那无赖房东看得一愣一愣的。
那人看着对姜乃的表现也挺满意,故作可怜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要继续替他“伸冤”。
不知是不是装得太过逼真,姜乃这一咳起来就跟开了闸似的,肺里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一时半会儿竟没收住。
他上一秒还在装模作样地咳两声,下一秒就双手紧紧拽着箱杆猛咳了起来。
人和行李箱,连带着挂在行李箱上的单肩包,都跟着咳嗽声一阵一阵剧烈晃动着。
“我靠!”
那人被姜乃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抓住姜乃的手肘捞着他:“你没事吧?!”
几乎是下意识就撑着那人的手臂,姜乃咳得整个人都弯了下去。
想想觉得自己在人眼里八成像个肺癌晚期,咳得站都站不稳,抬个手都得抖三抖,下一秒就能直接拿上条真丝手帕,接上一口陈年老血。
“喂!张叔!人都咳成咁了,你仲唔赔医药费?”那人扶着姜乃,声音听着沉了几分。
“喂喂喂,唔关我事啊!”
那房东趾高气昂地仰着个下巴,指着姜乃:“系佢自己有病,凭咩赖晒我度!我租咗咁多年屋,净系佢有事!佢唔单止未交今个月嘅水电费,仲成日整烂晒我间屋啲水管同电线,我都仲未嗌佢赔!”
姜乃凭借自己不太熟练的粤语水平,在字里行间勉强捕捉到了“水管”“电线”的关键词,揉着咳的发酸的胸口,皱着眉,抬起头,艰难挤出声音就想反驳:
“那明明是……”
“水管系今年四月初市政话咗要更换老旧水管嘅,但就系你死都唔肯签名。”
姜乃下意识看向说话的那人,连咳嗽都忘了。
“电线系你自己乱拉线搞到成栋楼都有漏电隐患嘅,呢啲嘢明明之前就搞过整改,点解成条街就净系你栋楼出问题?使唔使我帮手call下片区派出所嘅杨叔过嚟同你倾下偈?”
那人说得不紧不慢,沉稳中透着些许漫不经心的意味。
粤语一下子输入得太多,姜乃的语言系统开始卡顿,运转速度骤减,频频报错。
不过听没听懂不重要,那房东脸色一下子白了个度倒是真的。
那人扶着姜乃站直了些,手轻抚着姜乃的后背,像是在给他顺气。
“你还好吧?”那人轻声问了句。
姜乃咽了两口唾沫,喉咙还是涩得说不出话,只能朝那人点点头,做了个“我没事”的口型。
“要他赔你医药费吗?”这回那人的声音大了些,看着房东说的,基本上周围离得近一些的吃瓜群众都能听得清楚。
姜乃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押金。”
那人闻言轻声哼了个“好”字,笑眯眯地盯着房东,不过眼神里并无面上笑容那般温和友善:
“人哋嘅要求好简单,就系退个押金,然之后就井水不犯河水,都冇话要你赔医药费了。”
“你……!”房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肥厚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反驳。
“定系话你唔想畀?”那人一脸惋惜,打断了房东的话。
“虽然话张叔你嗰啲专呃外地仔嘅邋遢嘢,成条街嘅老住户都知个七七八八,但系我都唔介意帮你啲‘威水史’再冚唪唥爆多次出去嘅。”
“就系唔知你到时候仲开唔开得到门做生意。”那人脸上挂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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