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像刀子,刮过帝都的街巷。
端王府别院书房里,江泓将一本墨迹犹新的账册推过书案。
“改良了两轮,耐烧增一成,烟气减三成。”他指尖点着一行朱笔圈出的数字,“但一人一冬的花销,对南区多数人家仍是重负。”
凤宸放下边关粮草奏报,接过账册。
那些细致到毫厘的用料、工时、损耗记录在她眼中流过,最后定格在已被压至极点的成本数上。
她抬起眼,目光掠过江泓眼下淡淡的青影:“比市面劣炭已是天壤之别。”
“技术有穷时。”江泓摇头,望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这‘穷’字,最难破。”
“破它作甚?绕过去啊!我这儿有了具体章程。”
蹲在暖炉边啃点心的陈默猛地抬头,嘴角还沾着芝麻:“泓哥,咱们算笔账——三十人共用一处,每夜需大型煤饼三到四块。平摊到每人头上,每日不过八到十二文!孤寡老幼咱们再单设章程,总能想出办法!”
“八到十二文。”凤宸指尖在案沿轻叩,“南区壮劳力日入几何?”
“三十到五十文。妇孺老弱做些零散活计,日入十到二十文已是难得。”江泓早有准备,“这八文钱,对不少家庭便是从口粮里省出来的。”
书房静了一瞬。
窗外风声凄厉,卷着枯叶扑打窗纸。
凤宸合上账册,声音清泠如冰玉相击:“事已至此,岂能因噎废食。”
她看向门边阴影:“惊蛰。”
“王上。”
“南区那几处官产,明细可清?”
“十处房舍的契籍、方位、损毁情形均已查明,相关衙署已打过招呼,随时启用。”
“好。”
凤宸颔首,目光转向陈默时缓了一分,“此事需个台前牵头之人。靖安君侯素有急公好义之名,由她出面最顺理成章。你回去将关窍利害说与你家妻主知晓,就说——”
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这生意,名利双收。”
“得嘞!”
陈默眼睛一亮,麻利地拍拍手上的点心屑,“包在我身上!保管说得妻主心动,还得夸我长进了!”
接下来的日子,端王府别院与靖安侯府之间人影往来频繁。
江泓扎在临时工坊里,带着几个签了死契的匠人反复调试煤饼的黏合剂与通风结构。有时在书房待到深夜,对着南区街巷图与成本表凝神思索,烛光将他的侧影拉长映在窗上。
凤宸几次深夜路过,见里面灯火未熄,脚步便会一顿。
“让厨房备着易克化的夜宵,温着。”她对随侍低声吩咐,“别院书房外的锅炉煤火别断。”
这日她处理完公务,信步走至书房附近,恰见江泓披着一身寒露从工坊回来,手里拿着两块颜色质地不同的煤饼样本边走边比。
“这么晚还在琢磨?”
江泓闻声抬头,见是她,将煤饼样本稍稍往身后收了收:“想再试配比,看能否延长燃烧时间。王上还未安歇?”
“正要回去。”
凤宸目光落在他沾了煤灰的袖口和指尖,又移到他被夜风吹得微凉的脸上,“事要循序而进,不必急于一时。你若累倒了,这‘暖棚’之事岂非半途而废?”
语气依旧平淡,话里那层浅淡的关切却让江泓微微一怔。
他抬眼望去,廊下灯笼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她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减弱了几分白日里的凌厉。
“臣侍省得,谢王上关怀。”
他垂眼按下那丝异样,“陈默那边进展顺利,靖安君侯已同意出面,首批煤饼愿按成本价供应。只是具体施行细则,尤其是如何公平摊派管理,还需与南区推举出的乡老里正细商。”
“嗯。”凤宸应了一声,仿佛随口问道,“你与那陈默,倒是默契。”
江泓心头微动。
他抬眼,想从她神色中辨出些什么,可那双凤眸在光影下半明半暗,只平静地回望着他。
这问题来得突然,且不像她平日会关心的事。
江泓脑中快速转过几个念头,面上却依旧平稳:“陈侧君心思活络,善于与人交道,许多臣侍想不到的细节他都能补足。且他一片赤诚,真心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凤宸听完,没有立刻接话。
廊下只有风声穿过。
半晌,她才道:“能用便是好事。”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便转身,“回去吧,夜里风硬。”
玄色披风在廊下划过弧线,很快融入夜色。
江泓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冰凉的煤饼样本。
方才那片刻的沉默……似乎比言语更值得琢磨。
而走出一段距离的凤宸,脚步在转角处不自觉地顿了顿。
默契……
她看着廊外漆黑的夜色,心底泛起一丝极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那两人并肩而立、低声商议的模样,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视线。他们之间,有段她插不进去的、由漫长时光与共同秘密构筑的领域。
但……他方才回话时,眼神清正,并无闪躲。
凤宸轻轻吐出一口气,眉宇间那点不自觉蹙起的痕迹缓缓松开。
罢了,眼下正事要紧。
有了靖安侯府的财力名望支撑,加上陈默那混不吝却异常有效的“接地气”沟通方式,事情推进极快。
几日后,第一处“共济堂”在修缮完毕的废弃官仓前正式挂牌。
王巡捕亲自上阵,敲着铜锣嗓门洪亮:“街坊邻居们都听真喽!从今晚起,这‘共济堂’酉时正开门,亥时正关门!老幼优先!规矩简单:按人头,一人一夜十文,六岁以下娃娃半价!煤饼由靖安侯府按实在成本供应,账目每日张贴,大伙儿一起监督!”
人群围拢过来议论纷纷,将信将疑。
被推举出来协助管理的本地老丈周老爹颤声问:“官大人,这、这价钱是实在……可要是实在拿不出这十文,家里老人孩子冻得受不住,可咋办啊?”
陈默忙挤到前面。
他这几日跑得嘴唇干裂,声音微哑,脸上却堆着让人安心的笑:“周老爹,各位乡亲!咱们这共济堂不是开善堂,是正经‘互助买卖’!实在一时艰难的,可以来帮忙打扫堂院、归置用具,或者帮着照看年纪更小的娃儿!以工抵资,一样算数!”
他回头对靖安侯府派来的账房娘子和请来可以免费取暖的那位识字泼辣的南区娘子道:“两位姐姐,都记清楚喽!清扫一次抵五文,照看孩童视情形定,绝不叫乡亲们白出力!”
当晚,共济堂内,特制的大型煤饼在改良后的砖炉里稳稳燃烧,释放出均匀热力。
陆陆续续来了二十余人,多是老人和带着幼童的父亲。
“暖和……真暖和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小心翼翼将几乎冻僵的手挪近炉壁半尺远,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热气蔓延开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动。角落里,几个原本缩在父亲怀里冻得小脸发青的孩子,渐渐停止了细微颤抖,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炉膛里跳跃的橘红色温暖光焰。
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在门口踌躇,怯生生问:“管事的娘子……我、我就抱着孩子,占一个地方,能……能算便宜些么?”
陈默看向周老爹和两位账房娘子,见他们微微点头,立刻扬声道:“可以!母子一体,算一个位,收十文!”
那妇人眼圈一红,忙不迭从怀里摸出洗得发白的旧荷包,倒出十枚摩挲得光亮的铜钱,一枚一枚郑重地放进收款的本箱。叮叮当当的脆响在温暖的堂屋里格外清晰。
她连声道谢,抱着孩子快步走进那片渴望已久的热流中。
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额角却已沁出细汗。
他在不算宽敞的堂内走动,时不时蹲下问问角落的老人是否够暖,又去检查门窗缝隙。这是他头一回独当一面操持如此具体又关乎人命的大事,生怕有丝毫纰漏。
靖安君侯璎珞不知何时到了,并未惊动众人,只抱着手臂倚在门框边安静地看着堂内景象。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精心妆点的面容上,明明灭灭。
看了半晌,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处的人听清:“这生意,做得。”
“明日再加派五车煤饼过来。周老爹,你们几位多费心,规矩立住了,人心才稳。”
“是,谢君侯体恤!”周老爹连忙躬身。
夜色渐深,共济堂内响起了均匀鼾声。
煤饼将尽时,值守的娘子便会轻手轻脚添上新的一块。
账房娘子核对完最后一笔,合上账本,首页贴着今日明细:
“收二百八十五文,支特制煤饼三块半,合二百二十文,结余六十五文入公中。”
“炉灶改得好,成本控住了。”
璎珞扫了一眼,对随行的侯府管事道,“明日从府里取二十床半新的厚棉垫送来,就说是给共济堂添的用度。”
陈默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小声问:“妻主,您之前不是说不做赔本善事么?”
璎珞闻言,转头瞥他一眼,伸出染着蔻丹的指尖不轻不重戳了下他的额头,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傻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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