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顶着庄府女郎的名号在这庄府住下了。
宝儿一刻也闲不住,一会儿问问她喝水么,一会儿又道哪里不舒服了给她揉揉,一会儿问她可要解手,殷离被缠得实在头痛。
宝儿蹲在她床边,捧着一张娃娃脸凝视着她,说道:“娘子和主君都是美人儿。”
她心念一动:“天师,可曾娶妻?”
宝儿忙摆了摆手:“娘子放心,主君在府上从未有过妻妾,既娘子来了府上,自是会将夫人也请来。”
殷离眼眶酸涩,低声说道:“我娘亲,已过世了。”
宝儿忙跪下连连磕头,面上梨花带雨道自己不是有意的,殷离好说歹说道无碍无碍,就差拖着这副残败之躯也给她跪下磕头了,方才停歇下来。
她又问道:“那沈冽是何人?”
宝儿面上带了笑,眼睛里头亮闪闪的:
“郎君自幼在府上长大,主君收他为义子,悉心教导,郎君自幼机敏,所学一次即通,尤善舞刀弄棒,喜马上骑射,如今于王将军麾下任校尉一职,得将军青睐,但凡征战四方,王将军都要带上此引以为豪的得力部将。因沈郎君在本家排行老二,主君都唤他二郎惯了。”
殷离皱了皱眉头:“他本家是何处?”
宝儿摇摇头:“宝儿不知,不过问过王二,他道是主君挚友所托遗孤。”
“你说的王二,可是整日跟在他身边那随从么?”
宝儿点点头。殷离初来缃阳,对着天师所知甚少,她生来处于乡野,这些王侯世家的事迹只在说话人口中听过。
她只道天师是当朝帝王之师,助官家整顿朝纲,传道受业解惑是也,这一下午,从宝儿口中细细探究,才知道这庄天师的显贵之处。
大宋开国,宋武帝揭竿而起,集合各路,讨伐前朝暴君刘帝,庄聿正是大宋开国元勋,彼时宋国国力衰微,北临齐国,南薄楚国,西受乌孙骚扰,齐人更是趁虚而入,横渡涝水,破竭石子、关宁远两道防线,攻克新安,雍州岌岌可危。
庄聿率四十万军士雍州发兵,大破齐军,抢夺齐人函谷关,以涝水为界,齐人不敢再犯,后伐楚,仅三十日就杀至楚国国都,自此声名大振,帝赞其有白起之风,赐封号武安侯。
天平年间瘟疫肆虐,日死百姓数万,民不聊生,庄聿以精湛医术救万民于水火之间,武帝再赐号普济大师。
庄氏族人凭开国功勋的世家可世袭罔替,只是大宋有定例,世袭爵位需依次递减,可庄氏一族辅佐历朝宋帝匡扶社稷,或是为文臣辅以政纲,或是为将才东征西战,皆封功受赏,可惜庄氏皆单代相传,族内人息祚薄,帝更为爱戴,深受百姓拥护。
庄图南为帝师庄向榆之子,本也是个驰骋沙场的好将才,跟着他父亲庄向榆平永南之乱,把守函谷关,风光无限,彼时庄向榆为关北司马大元帅,经年驻守函谷关,其妻为靖安侯之女关荫,然而于元帅出征西北败于乌孙身死后,这关老夫人也因忧思成疾而逝。
庄向榆死后,庄图南却一反常态,不受官家尊其为上将军的封赏,甚至移居远离大内朝的西山。自此精研医术,不涉战事与政纲,专于授业王孙子弟,主理国子监,这所谓的天师称谓其实无实职,不过为一尊称,官家尊其为天师,道古有黄帝尊岐伯为天师,盖吾与庄生是也。
她趴在榻上,细细思考,记忆起昨夜庄图南提及娘亲时,面上不为所动的神情。
她又问宝儿:“爹爹有无可能有手足胞弟?”
宝儿肯定地摇摇头:“娘子想什么呢,若主君尚有手足,如何有藏匿不示于天下的道理?”
既来之,则安之,虽昨日庄图南说不出自己娘亲的名讳,她尚有怀疑之心,现下也只得在此间住下。
府上家丁给她打了一支柱杖,二人便沿着那偌大的庄府绕着圈儿蹒跚慢走。
庄府倚山而建,邻水而居,殷离所在之处是西厢客舍,出门便是朱栏轩榭,抹得雪净一般的八仙洞,碧幽幽澄心湖,垂杨环抱,柳浪莺啼。往东路的长廊曲折,左凿金鱼池,右植苍茂翠竹,一片黄灿灿金光接喋水中,荡起白萍片片,蜗居于村落小木屋的殷离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天工造物还可为一人独有。
庄图南的寝处天禄居在东房的后进院,前进院即是穿堂厅,再过曲折回廊,即是坐北朝南的三间敞厅,正厅金漆朱匾上书天子御赐四字“道洽大同”,她昨夜所去的偏厅,即是间壁。
正走着,步至一处梨园旁,绕屋三十树,鹅黄的梨蕊颤巍巍随风而动,梨花香扑了满身,园旁一处素雅的院落,一只狸奴在院门口,懒懒地舔着爪子,尾巴轻晃。
她问宝儿:“这里头住了人么?”
宝儿道:“这儿正是郎君的院落,主君给题了字儿,唤作白堕居,不过,娘子可别去叨扰了,娘子昏迷的那几日,主君可是狠狠责罚了郎君,近日都在闭门思过。”
她听了心情大好,“哦?还有这事,爹爹是怎么责罚的?你仔细说说,一处细节也不要放过。”
宝儿面上带了心疼:“正是娘子来府上的那日,郎君受了两个时辰的笞打,出来时,连路都走不稳了!”
她不禁发出一声嗤笑,不过两个时辰而已,这家伙便痛得不能自已,她可是硬生生被折磨了两日。
既然同在一处,她所受的苦,有朝一日都得报回来。
*
昏暗的烛火被一阵阵劲鞭甩下的厉风晃荡,在墙上投下震颤的影。
他袒胸露背,跪坐于地,眼前是沈家灵堂。琉璃灯荧荧,上立牌位。
已不知是第几鞭,他皱眉咬牙承受,汗珠从额发上坠落,溃不成军地散成一滩。
“沈冽,当年知节将你托付于我,千叮咛万嘱托要让你成为一个好将才,他说沈家世代名将,不能在他身上折损,可你看看!你父亲若在世,知道你作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他九泉之下必不会瞑目!”
“我教你经史,教你十八般武艺,是让你驰骋沙场,冲锋陷阵,是让你承父之遗愿!非是让你赶尽杀绝、肆意屠戮,凌|辱……凌|辱他人!”
又是一鞭落下,他背上已是鲜血淋漓,却一声不出,将那痛呼尽吞没到肚里。
“是我不才,只教会你克敌制胜,只教会你毒辣之策,却未教会你仁义法度,未教会你安宅正路!”
庄图南所持铁鞭的手止不住颤抖,他看着眼前布满红疤的背,直挺挺立着。
这个孩子,他养育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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