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在最前的季小奘猛地刹住脚步。
陆小空转过身来，抬手将脸上血迹一点一点擦净，在沉沉黑夜中、渺渺月色下，形同鬼魅：“抱歉啊，下手太快，来不及等你们好好观察他究竟是不是妖精了。”
季小奘默然片刻，缓步走上前来，绕开陆小空，在地上干瘪的皮囊中翻找片刻，见的确只剩了一张皮，冷声道：“东西呢？”
陆小空不紧不慢地回：“你想要什么？”
“他的骨骼和血肉。”季小奘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小空，“去哪儿了？”
“你这话问得不对吧。”陆小空冷冷抬眼与他对视，“这东西是个空壳，向来没有的东西，能去哪儿？”
“是吗？”季小奘道，“那东西是白骨长出血肉而成的妖精，他的骨骼，来源于照灵骨，通体雪白，流逸金光，自带神力。方才你下手之前，我分明看见他不慎现了原形，骨骼外露，笼着金光，你不曾看见吗？”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可没看见什么骨骼，也没看见什么金光。”陆小空道，“你眼神这样好，连他是个什么东西都能看出来，如何不早些说？没准我能试试在他活着时把他皮扒了。”
季小奘见诈她不成，不再说话，低眸再度看向摊在地上的皮囊，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想说话，陆小空得了空子，却不想轻易放过他：“你先前提起照灵骨，那东西体内有没有照灵骨另说，我倒是想问问，你要照灵骨做什么呢？”
季小奘道：“照灵骨灵力强悍，自可助我们成事。”
“别扯‘我们’。”陆小空道，“最近一次关于照灵骨的记载，是三百二十年前，魔王利用照灵骨制成的断界骨撕开时空裂缝之事。照灵骨此物，是能帮我们确定时空裂缝的方位呢，还是……”
“还是什么？”季小奘打断道，“还是要效仿魔王？陆小空，你今日是怎么了？处处咄咄逼人意有所指，你是被那妖精迷了魂，还是从前你就与那妖精相识？我们一同游历这许久，难道你一直在伪装吗？！”
一旁贺小戒看了半天，闻言想上来劝一劝，却被季小净拽住，轻轻摇了摇头。
陆小空冷笑道：“究竟是谁咄咄逼人意有所指，是谁伪装，又是谁假？
“第一次遇见他，你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借我之手杀了他。第二回，你说他不是妖精，说我没有慈悲心肠。第三回，又说他是白骨精，责我没留他一条命为你所用。
“每回都有一套自相矛盾的说辞，你又在发什么疯？”
“……”
季小奘默然良久，忽地退了一步，像是被利刃扎穿了，丝丝冷风从心口的窟窿钻过去，他像个轻飘飘的空心纸人似的，脱力向后倒去，靠上背后的树干。
贺小戒与季小净没有上前来劝陆小空，也没有去扶季小奘，有些犹疑与不知所措。
“陆小空，我如何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季小奘轻轻摇头，“你说得对，你我既然不是一路，不若早些撒开手，往后各自安好。”
陆小空漠然看着季小奘面色苍白，没有接话。
季小奘闭上眼，轻声道：“我们原只是共有所图才聚在一处，若是如此不愉快，还是分道而行吧。小戒，小净，你们也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了。”
贺小戒正想说话，却被陆小空一抬手止住：“大可不必这样急着让他们二人站队，再者说，只有你知晓时空裂缝所在方向，与你一道，难道不是最合适的？”
季小奘撇过头去，不愿再言。
陆小空走到贺小戒与季小净身旁，离季小奘远了些，低声对二人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可有一人，却并不可信。”
季小净闻言，立时反应过来，蹙眉思索，贺小戒还像个傻子似的问道：“谁？”
陆小空有些无言，于是没有说话，只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前关。
“你……”
陆小空说话向来不大避讳，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地骂自己蠢？
如此想着，贺小戒一噎，但陆小空马上就要离开了，如今什么别的，都不要再计较了。
如此念头轮转，贺小戒忽地眼泪汪汪，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套上了不舍、悲伤……
还有什么不知道，陆小空看不下去他这副矫情面孔，撇开了头。
季小净的神色却凝重起来，她知道陆小空的意思不是贺小戒脑子有病，而是季小奘脑子出了问题。
不知从哪日起，季小奘身上不对劲之处越来越多……嗜睡，精神不济，有时甚至会忽然昏迷，连往日惯用的琴与剑也不再用，改使了弓箭。
是季小奘变了，还是这根本就不是季小奘？
思及此，季小净道：“小空，不管怎么说，如今那妖精已经死了，有什么话，慢慢也就说开了。你若是就此离去，误会便再也解不开了，往日情分难道也要一笔勾销吗？”
陆小空道：“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也不是非得去什么时空裂缝。我自有去处，我娘和我哥还在家中等我，如此数月，连时空裂缝的影子都没寻见，足见此行荒唐，不若就此打住。”
季小净知道她的意思是她有处可寻解决之法，便不再多言，只道：“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们多说无用，那便祝你……一路顺风吧。”
陆小空拱手一礼，不再顾及此山凶险，召出惟霜剑，腾空而去。
几人已经到了山脚，再走一段，便彻底脱离了此山的范围。陆小空回去寻那茅屋，见茅屋已经没了影子，思索片刻，转身向山上走去。
走出一段，天色已经彻底黑下去，前后俱是寂静空荡。
季小奘、贺小戒、季小净三人还需寻个住处，想必已经走远，也没理由折返回山。
陆小空抱手停步，正欲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她脊背，把她好容易摆出来的高冷正经撞了个散架。
她转过身，后退几步，看见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那黑影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额头：“……抱歉。”
这“妖精”此时像是刚刚化人似的，脑子和手脚都不利索，若不是他这套皮囊实在精致漂亮，先前交手，他身手也迅敏，陆小空没准真会信他。
陆小空又端好高冷架势，冷声道：“你一路跟着我，却迟迟不现身，是要看我笑话？”
“妖精”像是也不大通人语，闻言微微一怔，没说话。
陆小空见他不答，伸手拽过他衣领，右手灌注灵力，抬手当胸一击。
汹涌灵力自他心口贯过全身，一时紫光耀目，而裴小白除了在渐盛灵光中脸色愈加苍白，并无异样。
这般强劲的灵力灌下去，便是千万年修成的大妖也该现原形，可……
陆小空一愣，忙把灵力撤走：“你真不是……”
裴小白咳出一口血，踉跄几步，目标明确地往陆小空怀里跌去。
陆小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慌乱，只来得及在裴小白一脑袋栽在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布料滑手，陆小空还是扶住了他，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到一棵树旁，轻轻拍了拍他毫无血色的脸：“撑住撑住，先别死，这下我成什么人了……”
裴小白歪歪斜斜地半靠在树边，半靠在陆小空怀里，像是已经安详地一命归了西。
陆小空在身上搜索一阵，没搜出半点伤药，只找见了一种提神醒脑的药草，一时病急乱投医，抓了一把药草就塞进裴小白嘴里。
如何治伤她不大清楚，但往日她濒死神智不清时，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应当不至于把人吃出什么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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