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雁深吸一口气,迅速说道:“书肆只提供普通的石炭墨,墨色暗哑粗糙。我常用老松枝与墨块同研,以松脂入墨,墨色不仅润泽许多,还会沾染松香。其他人不知此法,也懒得费工夫,只加水研墨。将书拿到日光下自能分辨!错字所在的书页墨迹,定然粗糙无光。而我亲笔写的字迹,定会映出光亮!”
众人面露讶然,纷纷窃语。
“哎?她不是流民么,怎知这种研墨之法?”
“哪有会识字抄书的流民,许是家中遇到变故了。”
“谁知道呢。”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颖王。
卫柏面露好奇,竟亲自起身来到窗边,对着日光翻看书页,又捧到鼻下细嗅。片刻,他回头道:“确实如此。”
屋里骤然像炸开的锅。
“还真有人仿写错字陷害她啊!”
“谁干的,也太大胆了!竟敢乱改殿下的诗句!”
跪在后方的几名佣书人,顿时面色慌乱,大呼冤枉。
顾雁长长松了口气。
若非情急想起与他们研墨的区别,她今日就算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了。被赶出东文书肆都是小事,只怕还得送命!到底是谁干的,心肠竟如此歹毒!
卫柏倚着窗楹,随意翻着书册。
半晌,他淡然说道:“其实,尔等不必费心弄这些。每人心中都有杆秤,称着文章的斤两。孤的文章不会因为这种品评,就成了公认的神品。但也不会因为某些诋毁,就变得一文不值。”
程二公子面色红得发黑,像块风干的陈年猪肝。他低头拱手,与众人齐声应道:“臣谨记殿下教诲。”
顾雁依旧伏拜着,只能听到卫柏说话,不禁暗暗诧异。
这厮大权独揽,又喜作诗写文。还以为他这种人,就喜欢听臣下吹捧呢。她之前就抄过不少赞颂政令的骈文,全是马屁。一个窃国之贼,被吹成肱骨栋梁。大齐皇帝还活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颖王才是皇帝。
以至于她现在一抄到颖王两字,就反胃想吐,全靠攒钱的信念忍着。
今日终于见到本人,没想到,他竟然不在乎评价。
而且,不是说他冷血无情吗?来木樨阁的路上,她都以为肯定要受刑了。没想到他说话挺温和,明明不高兴,面色却不见动怒。
卫柏翻完了书,默然看着窗外。
清风摇动枝叶,桂香缠绕楼阁,粼粼碧波荡漾。
许久,他吁了口气:“晦气,连赏桂的兴致都没了。”
他卷起手中书册,回头看向屋里跪地的佣书人:“写错字本是小事,无需斤斤计较。但孤很不喜欢,有人用《涧邑行》作刀,来勾心斗角。”他的漆黑瞳眸泛起一抹厌恶之色,又转瞬消失。
屋里再度寂静。
涧邑,一座河边小城,先颖王病故之地。
卫柏的目光彻底冰凉:“孤不想再看见他们。”
严都尉拱手应道:“末将领命。”他抬手一挥,门外几名宿卫疾步进屋,拎起那些佣书人。那几人都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
一名宿卫来到顾雁身边,虽没粗鲁拎她,但也冷冷说道:“娘子,请吧。”
顾雁心底咯噔一响。
不想再见他们?是要杀了他们?还是把他们赶出梁城?
她好端端做错什么了,凭甚要被赶出梁城!她还有重要之事没完成呢!
天杀的卫柏,果然是混蛋!
顾雁揪紧衣袖,缓缓站起,迅速想着对策。
怎么办?怎么办?
她跟随宿卫慢慢走着,眼看离门口只有三尺远了。今日她一旦踏出这道门,也许就再没法留在梁城,找到母亲和兄长了……
死就死吧!
她猛地咬牙,回身疾步上前,再次伏拜:“颖王殿下,请容民女斗胆进言。”
满座士人皆被她的举动惊住。
手中拎人的严都尉停下脚步,正欲拔剑阻止她,但见她停步伏拜,又松开了握住腰间剑柄的手。
卫柏压下瞳中讶异,盯着她:“说。”
“《涧邑行》之错,对民女而言是被栽赃,实属冤枉。对殿下而言,是孝心蒙尘,被人误解。殿下也许觉得,若先王在天有灵,见到此错会怪罪殿下。但民女斗胆猜测,先王若见殿下长怀以乐,说不定,反倒会抚掌大笑呢。”
顾雁迅速说完,悄然咽下口中津液,又搓了搓手。她的掌心全是冷汗。
这一番话,简直石破天惊!
许多士人,包括程二公子在内,都惊愕地瞪着她说不出话。
卫柏微微眯眼,眸中闪过寒芒。
片刻寂静后,屋里爆发出各种惊斥。
“她疯了吧?!”
“刚逃过一劫还不知足,突然说什么疯话!”
程二公子怒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顾雁抿了抿唇,继续不卑不亢说道:“民女佣抄书稿时,曾抄过先王病笃时所写的《西望梁城》。诗中有一句:‘西望高台,遥闻鼓瑟。斯魂归去,当纵慨歌。’”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道:“民女深为钦佩先王,自知神魂将逝,仍慷慨纵歌。故民女斗胆以为,先王在灵前也许更希望,听到殿下奏乐弹歌来怀念自己,而非俯首忧泣。”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还真是……未曾想过的理解方式……
一个乐字,被她解成奏乐的乐,而非欢乐的乐。
但是,先王灵前奏乐唱歌?
她不是一般疯吧!
这些士人目瞪口呆,连斥责都说不出来了。
“民女以为,以先王之豪迈豁达,定不会因此错而误解殿下,或迁怒无辜之人。民女斗胆……叩请殿下宽心!”终于说完了,顾雁双手攒拳,连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屋内久久寂静。
程二公子语塞片刻,很快又斥道:“不知天高地厚!以为会写几个字,就敢如此放肆,妄加揣测先王遗诗!”
那些士人都不敢直视卫柏的脸色了,只拿眼角余光瞄着颖王将作何反应。
卫柏倚窗而立,深深注视着顾雁。日光倾洒入窗,映着他英挺的侧脸,落下一片暗影。顾雁没抬头,亦察觉到他的沉默,让在座之人都不敢喘气。
许久,久到她觉得腰酸不已,咚咚乱跳的心脏也快跃出嗓子眼了。卫柏忽然轻轻一笑,转眸看向窗外:“叔仁,送她出园。”
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颖王在想什么。
顾雁听他语气轻快了许多,乱跳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听口气,这厮应该不会赶他们出城了吧?
“遵命。”严都尉颔首应声。
这时,一阵微风透窗而过,送来浓郁的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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