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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肆!我鹿氏一门乃周文王之子康叔之后,我爹是幽州都尉鹿虔,我娘……哇啊啊啊!你无礼!”那熊孩子话说半截终是意识到了不对,指着韩长安的咆哮。“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家门?”
在古代,能够互相通报家门的,那必定是极好的朋友。
韩长安微微一笑并不动怒,毕竟这孩子的智商已足够愉悦他。
而那向来横行霸道的熊孩子却因韩长安这一笑首次学会了察言观色。“你竟敢笑我?!常平,给我打!”
牵马站在一旁的护卫却是一脸为难。“三郎,主君有令,让你这一路不得惹事。”
那护卫话音未落,熊孩子就已扯下了负在身上的长弓向韩长安狠狠抽去。
韩长安身姿矫健地向后一仰,顺势接住长弓的另一头,用力一拽。
在这个高桥马鞍还没出现,只有两个马镫权做固定的时代,两军对阵,力弱的一方委实很容易被力强的那一方凭借腰、腿、臂的同时发力将其擒下马来。
韩长安毕竟只有八岁,“擒下马来”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他虽还做不到,却也足够将那熊孩子拽下马去。
这熊孩子大头朝下栽地很是狼狈,不但脚踝扭伤了,满面尘土地爬起来时又吐出了一颗带血的门牙。
“三郎!”护卫常平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
“滚!”出人意料,那熊孩子竟不曾哭闹,他两眼喷火地拍开常平伸来的胳膊,放声怒吼。“来人!来人啊……”
于是,节奏瞬间快进到了“叫家长”的环节。
不多时,东西两条山路上便聚拢了三架马车,十几匹快马,二三十人。
韩长安额上正隐隐见汗,对面马车里却又跳下了一名身量更高的少年,卓然道:“幽州都尉鹿虔之子鹿冉冈敢问尊驾台甫?”
韩长安见状不由暗自好笑,这俩熊孩子一个鼻孔朝天,一个眼高于顶,真不愧是兄弟。不过,来人既肯问身份来历,韩长安亦是松了口气。他唯恐这帮一看就是走武将路数的见面就打,那可真是双拳难敌四手了。但既然他们想凭官职立旗,韩长安相信,外公是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咦?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认定李雍比李刚牛逼的呢?……哦,原来是因为钟逊。果然人生的真谛就是真香啊!
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韩长安所料,一俟那鹿冉冈看过六叔展示的名帖,他那原本写满了傲慢的脸上即刻浮起了一抹恭谨的笑容。
“原来是李舍人当面,失敬!晚生自束发读书便仰慕李文宗文章气节,今日有幸得见李舍人,何幸如之!”
韩长安肚里暗笑,顺势下马,准备进入古代社交的垃圾时间。
谁料,那熊孩子却在此时突然冷冷说道:“鹿冉冈,你答应阿爹这一路上好好照顾我。就是这么照顾的?”
鹿冉冈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这才想起指派身边的几个仆从将那熊孩子扶起。“舍弟鹿深森,自幼深受嫡母宠爱,失礼了。”
“失礼?我哪里失礼了?现在是人家打的我!”熊孩子鹿深森跳脚大骂。“鹿冉冈,你是不是瞎?!”
鹿冉冈却不肯多言,只红着脸又向李承宗深深一揖。
——这浓浓的绿茶香,这熟悉的宅斗风!
韩长安心中暗叹。
果然,这一回无需鹿冉冈再行多言,与他们同行的护卫仆从便都七嘴八舌地劝起鹿深森来。
“长安,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承宗并不理会对面的闹剧,只管将自家外甥招回身边。
韩长安并不砌词狡辩,朗声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韩长安说罢,李承宗便将目光移向了鹿深森。“鹿小郎,我这世侄说的可有不妥?”
鹿深森的脸上一阵青又一阵白,良久才憋屈摇头。
“唉!”李承宗长长一叹,看着鹿深森为难道。“虽说……但长安伤了你总是他的不是。长安,还不快给鹿小郎赔罪?”
韩长安自不会跟一个未成年的熊孩子计较,脚步轻快地上前来向鹿深森揖了一揖。“得罪了。”
“哼!”鹿深森恼怒至极地瞪着韩长安,显然不想让这事轻易翻篇。
奈何韩长安却没有哄着他的兴致,道完歉又脚步轻快地走了。
唯有李承宗见这熊孩子满脸尘土难免略有歉意,又着六叔给送去了一方干净的绢帕。
此时天色已晚,有此插曲,这鹿氏兄弟便与李承宗一同往附近县城的逆旅投宿。
当晚,韩长安便从鹿冉冈的介绍中得知:先帝驾崩,死后绝嗣。而先帝又是真宗皇帝的独子,是以皇位只能从真宗皇帝兄弟的子嗣中抉择。太后与百官几经商议,最终决定由定居幽州的宁郡王之子薛盛嗣位。
这宁郡王一脉原是惠宗长子,只因其母卑贱不得惠宗宠爱,是以早早出局。宁郡王本人也因不得封王早早郁愤而死。哪知世事难料,到了他孙子辈,这帝位终究还是花落他家。
而鹿冉冈的父亲鹿虔是薛盛心腹,接到懿旨后便奉保着薛盛快马加鞭赶往京城,鹿冉冈与鹿深森则随后跟上。
韩长安在心底默默画了下从北京到南京和从山西到南京的路线,怎么都想不通为何这鹿家两兄弟竟能跟他们遇上?当然,他也不愿多问。两个面不和心更不合的兄弟一起赶路,上面又没有长辈压着,南辕北辙也很正常了。走到山西算什么,没走去东燕就算这两兄弟还有几分人性了。
李承宗显然也意识到不妥,抚须叹道:“一路多险,你家长辈怎可令你两少年单独上路?此事未免大意!既然相逢便是有缘,我看,你们俩兄弟就随我一同去京城罢。”
韩长安闻言,即刻偷眼看鹿冉冈。
只见鹿冉冈起身一揖,喜道:“能够聆听李舍人教诲,是晚生前世修来的福分。敢不从命?”
——看来暂时没有弄死兄弟的打算,不过,还挺会顺杆子上的。这么说,从北京走到山西来多半是鹿深森那熊孩子太闹腾了吧?
果然,睡前打水洗漱时韩长安正巧经过鹿深森的客房,即刻便听到鹿深森在房内跳脚大骂:“谁要跟他们一起走?要走你跟他们走好了!我带我自己的护卫仆从上路!”
许是四下无人鹿冉冈无须做戏,许是行程一再耽搁让他烦累。这一回,鹿冉冈再不曾好言相劝,只断然道:“不准!阿爹临行前吩咐了,让你这一路听我的。你敢违背阿爹的命令?”
“我不管!”鹿深森张牙舞爪地尖叫,“反正我绝不会跟他们一起走的!”
“这可由不得你!”鹿冉冈亦吼,“我们出发近月余,结果越走越偏。再这么耽搁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到了京城,又怎么跟阿爹交代?”
“我是为了射雕!”鹿深森睁大眼为自己辩白。
“雕呢?”鹿冉冈立即反诘。
门外的韩长安默默呛了一下,隐约觉得鹿冉冈说的极有可能是粤语。
古语有云:空中飞鸟,唯雕难射。雕的翼展足有两到三米,喜欢停留在两三百米的高空寻找猎物。而一般的弓箭手根本不可能把箭射得这么高,并且雕的羽毛为了减少滑翔时的空气阻力,在千万年的进化中变得油亮光滑,如果弓箭不是垂直入射雕的身体,就会在它的羽毛上打滑,很难对它造成伤害。所以射雕不仅要准,还要能拉得动强弓的人才能办到。而“射雕手”,也一直都是人们给神箭手的敬称。
就凭鹿深森那肥壮的小脸、那滚圆的胳膊腿,韩长安觉得他就算再活一百年也别想射到一根雕毛。
“……更何况,那李舍人是文宗李雍之子。你就算再不学无术,也该知道惠宗曾亲口夸赞李雍‘文章气概,堪为宗师’。今时不同往日,世子要当皇帝了,阿爹说不得就是羽林卫统领。日后阿爹与李雍同朝为官,你要代阿爹得罪李雍吗?”
至此,鹿深森再无话可说。
——菜鸡!
韩长安朝额上吹了口气,默默走远了。
自第二日起,李承宗的小课堂就又多了三个学生。
而在那马车甚有节奏感的晃动下,在李承宗抑扬顿挫的话音下,韩长安与鹿深森二人就跟比赛似的拿脑袋磕着车厢。谁都不肯少磕一下,唯恐折了面子。
如是数日一过,鹿深森即便再怎么记恨韩长安,也隐隐跟他发展出了一点革命友情,这大概就是学渣与学渣的惺惺相惜吧。
当然,傲娇的鹿深森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相反,他还会在休息时毫不留情地嘲讽韩长安:“李先生学贯古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侄儿?”
韩长安沉默地开弓引箭,直至那离弦之箭“夺”地一声射中百米开外的箭靶,他才一脸无辜地反问:“我这侄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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