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柔今年已六十有二。
不识者见他,大多要叹其岁数之长,嘴巧的便会说“您老身子骨当真是硬朗,再活个二十来年也怕是不在话下吧”,嘴毒的便要嗤笑一声“老不死的,难不成要硬撑着见新皇登基”。
至于这寿数长短,他自个儿倒确实是没什么值得说出口的见解。
岁数活成他这样,见识得也就多了。
他见过当今皇帝谢佶的登基,见过谢佶以雷霆手段收拾了某些搅浑水许久的党派,见过谢佶改年号大赦天下的举动。
他见过许多许多。
因而,在他六十二生辰当日,便定下了一个计划。
他总归是见识最多的那个老人,多冒一次险也是应该的:他决定劫漕抢粮。
漕运兹事体大,他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等同于大半只脚踩在了皇家脸面上。
徐克柔诚惶诚恐,他哪敢做出违抗皇令的事情呢?
可是,他每个夜晚都在既担忧,又坦荡的心情中度过。
他担忧,如果他惹恼了陛下,不知梁州百姓是否还有救。
罗夙在边上擦拭案几——方才徐克柔梦到了陛下在责怪自己的场景,悚然惊醒,撞倒了身边的茶水,洇湿了整片几面。
罗夙看看刺史,叹了口气,说:“郎君莫要担心,既然决定要做那便放手一搏。国无百姓,便无以成国,更遑论君王从何处来了,就算是要威严,也不会寒了天下人的心,陛下看起来就不是会做那种舍本逐末之事的人。”
罗夙自己说完,便拍拍嘴,喃喃“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几遍,就跑去擦架子了。
徐克柔知道自己这性子不好,有时候还是太过于瞻前顾后,但罗夙有时候又会诓他:“郎君怎么会优柔寡断呢,郎君分明是世上最果敢之人。”
他总也想不透这句话到底算是揶揄,还是实话了。
他又想了许久,终于决定保持坦荡的心态了。
是啊,国无百姓,便无以成国。陛下又怎么会因为他一人之错,对全城百姓赶尽杀绝呢?
他们宁愿相信当今陛下是圣明的。
即便是在两年前,“年迈昏聩”四个大字被狠狠扎在了他心上,这也成了陛下委婉劝说他辞官的借口。
他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无非就是守着为官的本分,却在几日内被京中官员们视为蠹虫,上书弹劾他的奏章已经不能说是一个接一个了,分明就是十个接十个。
周遭的属下们都分外担心自己,但徐克柔自己倒是无所谓,每日照样乐呵呵地与人话日常,他甚至还有心情同罗夙开玩笑:“老实说来,陛下将那奏章哗啦啦砸我身上的时候,还真挺稀奇的。”
“郎君,这么严重的事情,还能用稀奇来概括吗?”
罗夙为此事急得都不想理旁的事了,却见自家郎君偏偏还要与人开玩笑。
郎君啊郎君,果真是钓者安然,观者扯竿啊。
徐克柔笑笑:“很是稀奇,旦明难道不觉得吗?你可见府里的落花,怕是都没有弹劾我的奏章那么多。”
“郎君。”罗夙当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总归是在这种时候,反倒是需要主子来安慰他一个小小的苍头了。
徐克柔总把他当孩子看待,二十是孩童,三十也是孩童,四十仍旧是孩童,等将来五十了徐克柔也还是会当他为孩子。
造化弄人,上苍对徐克柔终究还是残忍的,他最爱的学生走向了歪路,他最爱的孩子也离自己而去。
罗夙是阿耶买来送他身边的。
徐家不算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徐克柔要读书,要考取功名,阿耶琢磨着原先跟在徐克柔身边的阿扎不太适合,阿扎不是京城人,是徐克柔在蛮州救下的异族人,说话总是稀里糊涂,好在干起活来不马虎,可是他们语言不通,也不知怎得,阿扎竟然也就这般在徐家待了将近三年。
阿耶相看了许久,最后挑了个看起来便很文雅的小少年,他跟徐克柔说以后这是伴读。
徐克柔瞅了罗夙好几眼,问他姓甚名谁。
“姓无,名名。”
小少年答道。
哦,还是个幽默的。
徐克柔当时也不过二十五,比他大了十三岁,本以为与他差不多大,二人站一块儿简直同龄,结果谁知道一问才知这不可逾越的年龄差。
徐克柔左思右想越发觉得阿耶做事当真是不靠谱。
这十二岁的少年跟着他,怕是没什么施展才华的机会了。
结果罗夙跟叛逆了一样,说要永远跟着他便一直跟着他了,走哪跟哪,他前一刻钟刚放下温习完的书本,罗夙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动作。
好几次都把徐克柔盯得动也不敢动,怪尴尬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这位姓无名名的小郎君,可否读好你手中的诗?我脸上应当是没有字的吧,我记得。”
无名小郎君摇摇头,很倔强:“我是奴,郎君是您。”
“行。”
徐克柔见说不动他,便团着一肚子火气转过身去,只拿着背朝向他。
府内的人果真都唤他“无名”。
阿耶没那么在意,于是偶尔也会使唤“无名,倒杯茶”“我的扇子呢,无名”等等。
徐克柔忍无可忍,对着无名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罗夙了。”
罗夙点点头,有点儿高兴起来了。
徐克柔就对府里人,包括他阿耶,说:“以后罗夙是我一人的伴读,你们就莫要差遣他办事了。”
罗夙跟在他后面,狐假虎威的,更加高兴了。
如此,罗夙就开始跟着徐克柔走上读书之路了,一读就是七年。
罗夙甚至开始讨厌那些考官,他觉得这些人都有眼无珠,徐克柔那么闪亮的珠宝他们竟然无一人看到。
徐克柔屡次不中,就连阿耶都对他失了几分耐心,偶尔心烦意乱的时候气话一股脑说出口。
罗夙也讨厌那些上榜之人,他们考取了功名,就开始嫌弃徐克柔。
他们分明已经忘记了一件事:是徐克柔给他们讲了许久的功课。
所谓的寒门学子......我呸!
罗夙都替他们感到恶心。
后来进了官场,处处都是硬石头,愣是砸得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直不起腰来。
早在屡考不中的失败中,徐克柔就已经对自己放弃了。
若说从前是有十成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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