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先停在了虞市边上,元珵问这是哪儿,孟冬辞便引他下车去看。
“这里和我上次来时差不多,”孟冬辞转向元珵,问,“元和安,你从前知道临邺有这样的地方么?”
元珵摇头,跟着孟冬辞往里走。
他二人虽都一身白衣,但也能看出身份贵重,因而那些主人家纷纷侧目,有些胆大的便堆着笑迎上来。
其中一人给元珵指了个方向,眉眼都挤在一处:“我那儿有六个丫头,都是十四五岁,水灵得很,又好生养,公子若要,拢共给我一两银子就成。”
元珵一怔:“多少银子?”
那人当元珵嫌贵,立刻改口:“七百……六百文也成,不能再少了。”
元珵扯着孟冬辞躲远了些,问:“我算不清数了,一百文……一个人么?”
见孟冬辞默认,元珵心下明白,挥退了那人,问:“娘子是特地带我来此处的罢?”
“这样的地方洪辽不知有多少处,人人叫他们是贱民,”孟冬辞偏头看他,“在你心里,这些人真的低贱么?”
元珵摇头:“娘子六年前就教过我了,这都是生民,本无贵贱之分。”
“待你能掌律法的那天,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摒除贱籍、贱民之说,让虞市这样的地方自洪辽的土地上消失,”说话间,身前的马厩里,一个眼熟的人牙子正拎起鞭子往一个小姑娘身上抽,孟冬辞抬手接下那一鞭,方回头问元珵,“元和安,你能做到么?”
元珵一时没回神,待反应过来上前查看时,孟冬辞手心已起了一点红印。
挥鞭子的人牙子正是上次孟冬辞来虞市,问她是不是给夫家买人、肥头大耳的那个,但孟冬辞上回佩着长帷帽,他没认出来,皱眉才要骂,忽地反应过来:“你姓……元?”
元珵没理,只低头朝孟冬辞掌心吹气:“前日那手划的口子还没好,今日这手若再伤了,看你拿什么写字。”
说话间,那人牙子已往泥泞里跪下了,不知元珵如何称呼,只胡乱念叨着“参见贵人”。
“你倒机灵,”孟冬辞垂眼看他,淡淡问,“除去虞市这里的生意,你有田种么?”
人牙子茫然地摇摇头。
“这是七殿下,今日会在虞市附近给百姓们分田,地契归你们,但秋收之时,要交收成的两成给朝廷,每户来一人,按姓氏排好队,只要在官府有户籍记档的,不论出身,都可直接签订契约,”孟冬辞说,“劳你带着虞市的人将这消息传开,若办好了,每人酬银五两。”
那人牙子闻得这话,也不顾衣裳脏了,泥球似的,一溜烟跑了。
元珵替孟冬辞揉着掌心,问:“可这里的孩子……我看大多是女孩,应该没有户籍记档罢,她们难道不是最需要田地粮食的人么?”
“咱们今日能做的有限,若无户籍作保,无论是田还是金银,她们什么都留不住,”孟冬辞抽回手,与元珵并肩往外走,“她们最需要的,是一道救她们于水火的律法,是有书读,是有人告诉她们,嫁人生子不是唯一的出路,她们可以不依附别人活着。”
“之前你也用这样的话劝过徐月娘和郑惠,”元珵偏头问她,“大煜这样的规矩,是你和女帝定的么?我好像没听你提过。”
“不是,”孟冬辞轻声答,“是先帝的曾祖母,大煜的开国女帝,她破男尊女卑陈规,开女子科考先河,让女子执笏而非守礼,她带兵争战,力排众议重修律法,半生劳苦,百病缠身,未到不惑便深埋黄土,但她死后在史书留下的名声却不很好。
“世人所见,大煜如今女子的位置,是曾受她恩庇的女子们,一代一代,互相托着走出来的。
“我与陛下,也是一样的。”
孟冬辞很少愿意和他说大煜的事,元珵趁势又问:“说起这个,娘子,你祖父当年任左相,据传他致仕后左相位一直空悬,直到你科考入朝,这其中,有什么缘由么?”
说话间已走出了虞市,外头他们带来的人已设好了分田需要的桌案笔墨等物,这次请了临邺城十数个颇有经验的账房和状师,一路排开,且已有百姓在不远处观望。
孟冬辞默了少顷才答:“我不知,我当年自户部侍郎一路升至左相,确实有违大煜规制,但这是先帝的意思,他说一不二,朝臣们虽有疑,却没人敢质疑。”
元珵待要再问,却见远处过来个眼熟的人,竟是先前与他一道往瞿众私库探查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叶桓。
来的不只叶桓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一队禁军。
叶桓走近,朝元珵躬身见礼:“见过七殿下。”
元珵没叫他起身,淡淡道:“叶指挥使是头一回见我娘子罢。”
叶桓听出他的意思,便躬着身转了个方向:“见过皇子妃。”
元珵这才问:“叶指挥使前来,是代寿公公来传我父皇的旨意么?寿公公这活儿没你威风,大可不必争他的差事。”
这话十足地嘲弄,虽见惯了元珵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孟冬辞仍没撑住笑了一声。
叶桓面色果然一暗,几乎是咬着牙开口:“多谢七殿下指点,今日分田人多容易生乱,为防刁民无状冲撞了七殿下,陛下派下官来照看七殿下安危。”
元珵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那便劳烦叶指挥使了。”
说罢,又补上一句:“但我与娘子有体己话要说,你躲远些,莫要搅了我与娘子的兴致。”
待叶桓走远,孟冬辞方问:“你父皇不会如此好心,这人恐怕来者不善,对你我动手事小,若误伤了百姓便搅了收人心这一局,需得尽早防备,方才见你三哥,我顾着想事,他可有说他的人何时会到?”
“三哥与你一样,话说一半留一半,他只说人会在暗处,有异常才会露面,”元珵说罢疑道,“娘子不是一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怎会没听清三哥的话?”
孟冬辞偏头看他:“元和安,你当我是神仙么?”
元珵点头:“自然。”
孟冬辞:“……”
这会儿距孟冬辞叫虞市的人牙子去散消息过了有半个时辰,周边已是人头攒动,见时候差不多,元珵便与孟冬辞一道上了临时搭好的木台子。
木台子上事先已放好一排卸了锁的木箱,元珵弯身打开一个,自里面拿出一沓地契,举起展给下边的百姓看过,复按孟冬辞教他的说:“前日清查瞿众私库,其中地契田产数目之巨,着实令人震惊,经大理寺复核后才知,这些田产,竟是他和他手下人连年逾制兼并而来,原都是临邺百姓糊口养家的营生。
“我政见平平,却也知托着这皇城的,正是这些平民百姓的血汗,普天之下,若无生民,何来君主,故今日,自瞿众私库查封的所有土地,皆归还于民。
“早前,我已着人理过临邺登记在册的人户,我手里的田产,按一户两亩分发,仍会有剩余,余下的,会由专人整理,由工部派人耕种,所收之粮入库,若有天灾,这些粮,便会按户籍人口下发救急。
“洪辽土地贫瘠,天寒多雪,收成或不尽如人意,但往后只要这些田地能种出粮,百姓们便不会再过食不果腹的日子。”
他话音方落,不远处便有人疑道:“可我们种出的粮食,若不能糊口,哪里还有多余上交朝廷,不会最后大伙儿辛苦一年,最后还要倒欠朝廷粮食罢?”
“是了,这样的事早年不少,朝廷这是又想出新法子收银子了罢。”
“说什么签契约,但契约不过几张纸,一把火就能烧干净,往后若朝廷不认账,我们没粮可交,莫不是要像前朝一样,以子女充军、没入官妓来抵!”
“七殿下此举,看似是为我们这些穷苦人谋福,实则是给朝廷揽利!”
下边质疑声渐盛,元珵偏头看向孟冬辞,孟冬辞只轻轻摇头,贴着元珵小声说了几句话。
直到下边吵完,人声渐小,元珵方再开口:“你们的担心,都因前些年朝廷确有失格,所以,此次要签订的契约上,条条款款写得清楚,诸位若有疑,可仔细看过再做决断。”
孟冬辞让元珵如此说,是因为谁都知道洪辽沉疴不是分几亩地就能根除的,百姓们困苦多年,对朝廷积怨已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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