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总是沉寒万千。一碗清茶搁置在掌心,升腾着雾蒙蒙的暖意,尽数扑落在阮珠玉的眉睫,变成凉意。
“昨夜,我睡得早,隔壁可有异样?”
阮珠玉问着,任由妙青锤捏着她的颈肩。
“奴婢派人盯着呢,姑娘可就放心吧。”
妙青话落,阮珠玉只不过点头,并不再说话,接过张嬷嬷的一碗淡粥,佐了山里溪群的野鱼软糜。山中风雪早止步于夜,天色透着一丝微弱的阳光,倾在脚边,不得温热。
门外一阵拖沓的步履声,随后,便是旁的人识趣儿,将房门合上的动静。木椅摩擦着鹤立花纹的羊绒地毯上,发出不小的声响,阮珠玉的余光里头落了个人影。
“你倒是起得早。”
她回头去,正巧迎上邱嗣因的眸子。
他没理会她的揶揄,指尖点在桌面,画出一道暗界。
“若要争王,便是要兵要权。推翻周阮二家,单单只是你所说的好名声,可是不行的。你真想坐这大燕的凤位,那便势必要同我去讨,去挟。”
阮珠玉看着邱嗣因的手指在锦绣织缎上勾勒出两个字来。
陈平。
阮珠玉的目光隐约有些晦暗。陈平,此人乃曾经的安定侯之幕僚,已是才绝之辈,而他所效忠之人,更是大燕开国以来唯一的外姓侯——安定侯穆何敛。
一曲萧塞秋笛歌,沙卷寇败旌旗落。
不曾见君携恩来,只望燕胄没马革。
此诗题于天子,标榜于世,颂之高尚,扬其威武,一时间穆何敛风光无两,是为大燕第一武将。
直到,阮修汀收买军营中馈,那些军官利益熏心,竟封封奏章落井下石,一一呈递于朝堂之上,扰乱圣听。不得已,天子为保其性命,只能扣其一个恃宠而骄的罪名,让穆何敛就此告老还乡,阔别沙场,如今已是五载光阴。
“穆何敛,已是晚秋之辈,你想让他老人家,重振当年兵马,是不是太让人为难了些?”阮珠玉搅动着有些凉了的粥汤,又道:“更何况,我父亲可是阮修汀,他若是知晓我要为你的妻,为你的后,岂不是会朝你发难?让你一脚将我踹了去。”
“不会。”
邱嗣因盯着她嘴角的一点粥渍,幽幽:“你如今可是与阮修汀就此划开界限,不是?”
“昨日宫门前的那番闹剧,你若还受他一点庇护,那周凌就算再嚣张蛮横,也骑不到你头上来撒野。”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周淩回宫,阮珠玉竟是一点风声亦不知,宫门处的动静闹得难堪,却无人解围。看样子,她这位太傅父亲,想借周家的手以示她的不乖和他的不满。
“你倒是看得明白。不过嘛,手边儿的一只兔子,饲养甚久,突然不再吃草,而是食肉,任谁都会惊惧。”
阮珠玉将碗盏推至一边去,垂下了眼眸,她的手指,在方才邱嗣因所画写的字上揩了两指头,将之抹去,道:“你我从昨日起,便是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倒是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且问你,如若我不来,那你,会如何出宫,再如何制胜?”
这是在审呢。审他邱嗣因手底下到底还有没有什么猫腻,不过,她也不太指望他直白坦诚,只是试探着,期望从邱嗣因的神情中,找出一点点不同来,以此加以猜测。
“你说得好笃定,万一,我就此磋磨光阴,至此病死,亦或,老死宫中去,不也是个好活法?”
邱嗣因笑得无赖,他说得轻巧,仿若一句玩笑。
“东宫屠戮,又被长囚,受尽侮辱。你这般傲骨铮铮,自诩不凡,会能不恨?”阮珠玉也跟着笑,可却是冷的。她的手指伸在邱嗣因的胸前,贴着她为他置办的一身新衣纹路处,划着圈儿,打了转儿。
“你骗得了别人,可是,你骗不过我。”
阮珠玉的眼睛盯着邱嗣因,好似要将他看尽。陡然,那有些血色的指尖被紧紧握住,那张脸,带着些温热气儿,放大在阮珠玉的面前,那双眼眸,若瓣瓣嫣色桃花,长睫轻颤。
“当年屠戮,还剩得有一支暗卫,如今还在广纳贤士,已有上百人是矣。”
“对我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这些话,实实在在落到阮珠玉的耳朵里头,平添一抹烫人的意味。她看着他张合的唇,似乎一切都来得太过轻易,惹得她不禁有一瞬失神。
“那你呢?阮珠玉,你的诚意,定不能输我分毫啊。”
邱嗣因说着,脸上挂着狡黠的意味。
阮珠玉黛眉微微挑起,她的手巧妙地从那有些硌人的指骨处抽离:“谁说我要告诉你了?”
“邱嗣因,你可真是高看自己。”
这是被耍了。邱嗣因不恼,反倒还有些高兴的模样。他的眉目垂垂,起了身,指尖触及身前的那张脸,抚下一道柔软,最后,止于朱唇。
他不言语,不过转身,朝着外头走。
“邱嗣因。”
她在后头唤,困住了他的脚步。
“郎中说,你的脚,还得半月,才好得了,你且好好歇着。也别想着逃,这伤口,可经不起再裂。”
阮珠玉说着,呷了茶水。邱嗣因的身子微微顿在原地,又恍若未闻,打开了房门。
妙青见邱嗣因走了,便从外头进来,步履是有些急促的,她候在阮珠玉的身侧,神情有些担忧,再往下看,她手里头,还捏着一封从阮家连夜赶来的信,那么轻薄,却又重若泰山。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阮珠玉正说着,眼前的妙青便是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颤颤巍巍,将信呈递到了阮珠玉的面前。
听着上头展开纸张的声响,妙青闭了眼,声音更是带着些哭腔。
“是奴婢的错,没查清,走漏了风声,才致大人这信落到姑娘手中!”她一边说着,身体亦不禁匍匐在阮珠玉的脚边。
良久,一声清明,才从阮珠玉口中道出:“起来吧,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纵使这儿围成了铁桶,再拿个密实的锅盖罩住,父亲也会知道的。”
她的目光,还落在这纵横的墨迹上,可心头依旧窜起一阵火气,指尖捏着纸角亦泛着白。
这逐字逐句,尽是威逼利诱,尽是阮修汀的算计。阮珠玉不想再看,索性将信摔在桌儿上。
山涧的风是狂狷的。泪水从阮珠玉的脸上落下,滴在她的手心,滚烫,再到冰凉。
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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