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米总是会知道“伦道夫”在哪里。
——洛希也是，它不会分不清他们的。
要说起来的话，它得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说了，久到它认识的那个“伦道夫”还在。
它来自梦境，而伦道夫前往梦境的历史比它的记忆还要长一些。它在六个月大的时候第一次看见这位入梦者与长老交谈，并且在不久后决定跟着他前往现实。
那之后，它在纽约，和它认定的这位主人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伦道夫的生活大部分都是平静的，比起它曾听过的梦境的冒险，几乎可以说是如同白开水一样波澜不惊。
它曾经也因此而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但，伦道夫对它也真的很好。那几乎是它能想象的最美好而自由的生活。
当然，有时伦道夫也会卷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件里，比方说隔壁那栋楼突然传来怪声，社区里发生古怪的儿童失踪案件，街角发现一眼就看得出不妙的神秘符号……
这时候，他往往会去设法解决这些问题，也因此认识了不少怪人。
当然，作为乌撒之猫的一份子，它当然也会在他的行动中帮忙。它能很敏锐地察觉到神秘气息，并且行动足够灵活。不是自夸，它可以称得上不可多得的助手。
而伦道夫也不会忽略这一点。在处理完事件后，他会额外给它一些零食，作为报酬与嘉奖。
它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它不得不退休的日子。
它想过，如果自己老到快要走不动路了，就回到梦境，向族人们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它敢肯定，它们一定会发出惊叹的。
然后，就像任何一只乌撒之猫那样，慢慢地感到困倦，与族人们道别，前往彼岸。
直到几年前，一切突然变了。
首先是名字，伦道夫的名字。它记得，他的名字就是“伦道夫·卡特”，而不是“洛希·伦道夫·卡特”。
但是从那天起，所有人都开始称呼他为“洛希”。
而他也不记得自己养着一只来自梦境的黑猫，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只是疑惑地问：你是谁家的猫？
他看着它的眼神很陌生，那不是单纯的失忆可以做到的。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所以它决定离开。
流浪的生涯并不好过，虽然它是一只独一无二的、来自梦境的猫。在它离开前，族人们教给了它狩猎技巧，所以它起码有能力填饱自己的肚子。
但现在的它也已经是一只八岁的猫了，不算年纪大，但也渐渐过了最好的年纪。
这不是在为它自己辩解，真的。
所以它当时也不是因为体力不支，才没能从那个笼子里跑出来的。
城市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坏人，拿着网或者笼子，去猎捕那些流浪或是单纯出来散散心的猫。
关于这些“猎人”的消息自然会在流浪在城市的丛林里的猫们间传递。它们时常会互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同伴。
它当时就在尝试救助一只不小心被夹住了爪子的猫。
但它没想过那是那些“猎人”在守株待兔。
在它将要被抓走的时候，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出现在了眼前，救下了它。
尽管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但他似乎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职责。
那时他在处理一个事件，有关于那些抓捕猫的人们的事件。
他们打算用猫来献祭，去完成某个仪式。
所以恰好救下了它。
“你看起来挺眼熟的，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试着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抚它，笑得很烂，简直像在拙劣地模仿过去的伦道夫——它意外地并不讨厌这样的笑容。
他看起来并不会养动物，也没有养过动物，所以他准备把它送去动物收容所。
它恼火地抓坏了他的大衣。
当然，这不是伦道夫，至少那时它不想这么称呼他。
不过，就算他只是“洛希”，它也承认他了。
总之，它又回来了，重新开始帮助他的工作，只不过这变得难了许多，不仅是因为它自己的年纪，也是因为他不再能直接明白它的意思。
有时这种沟通艰难到它忍不住踹他几脚。
但这依旧是令人愉快的经历。
但是美好的日子又到了头。
世界要毁灭了。他抚摸着它的毛皮，颓唐地说。
怎么了？它想问他，尽管“洛希”听不懂它说话。
它已经12岁了，即使是在家里被悉心照料的猫，这个岁数也已经够老了。
它变得很困，不再有力气飞檐走壁。它已经很久都没有不小心打翻他的饭碗或是水杯。大部分时间，它只是蜷缩在阳台，晒着太阳。
或许它该回梦境，或者至少是找个无人的地方。
它觉得他可能会伤心。
但是那时它决定不再离开，就算是死去，也依旧为他逗留。
它感觉自己被某种温热的东西贴近。
他很少做出比轻微的抚摸更亲近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对接触过敏一样。
谢谢你，费米。
他说。
人从来没能听懂猫的话语，他们永远相隔着认知与语言的障壁，直到死去。
它的第一次死亡就是在那时候静悄悄地降临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它并不知道。
它再次醒来，就又回到了家里，回到那个它打算离开的下午。
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还是时间在某一刻倒转了？
但是至少那些度过的日子并不是梦，他们都记得，即使他们无法交流。
他挽留了它，它再次为他留下。
洛希总是很阴郁。即使试着模仿另一个与他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人，他依旧无法改易他那挥之不去的气质。
而现在，他看起来更阴沉了，像一朵固执的乌云。
他经历了什么？它不知道。它在更早的时候就寿终正寝了，丢下了他。
他偶尔也会提及他所忧心的事情，轮回、命运一类的话题，以及最后不可避免的毁灭的结局。
他们经历了更多次相遇，更多次离别。
只是，每一次，它都会提前离去：有时只是寿命到了，有时是因为意外。
或许这和洛希总挂在嘴边的命运有关？
它记不清是第几次见到洛希了。
它不是没有试着和他说话，但是它甚至找不到他的梦在哪里。
他到底来自哪里？它弄不明白。
它也回去问过长老，但是长老只是摇摇头。
那个反复重演的下午，它怀着满腹疑虑，再次望向他那双绿色的眼睛。
熟悉与陌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那既是洛希，也是伦道夫。
但是为什么？
它疑惑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试图理解。
晚上，做梦的时候，它见到了伦道夫——或者，那依旧不完全是他。
他用熟悉的语调和它说话，时不时揉揉它的头。
他说，对不起啊，离开你那么久。
但是那真的是伦道夫吗？为什么，他身上萦绕着一种和洛希别无二致的阴郁？
它去问长老。长老告诉它，有些人类太过痛苦了，就把自己的灵魂掰成几块。这样一来，即使只是自欺欺人，他们也可以再重新得到活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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