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面上含笑,对于朝臣的谏言既不允可,也不拒绝,她的目光在殿内环视一圈,询问:“那各位卿家觉得如何?”
“……”
揣摩上意是一个技术活。
卢沅光想,天子这么问,大约是心中还有犹疑之意,所以想听听旁人的意见。
——侍郎侍中都是清贵的要职,在理由充足的情况下,皇帝也不好太一意孤行,尤其是温晏然继位时日尚浅,根基还不算稳固。
贺停云道:“禁军统领之位不宜长久悬置,王侍郎既然建议自禁军之外择取,想来心中已有人选?”
王齐师:“微臣举荐边营郎将郭兴道为禁军外卫,罗越为中卫,至于内卫,请陛下自决。”
温晏然闻言,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不是没有意见,主要是不清楚被王齐师点名的两位都是什么人。
在刚穿越那两天,温晏然听到自己不认得的陌生名字时,还会暗戳戳地呼唤一下系统——在她看来,这玩意别的功能没有,起码该具备基本的信息查询能力,奈何不管她怎么尝试使用,得到的回应都是沉默一片,最后不得不自食其力,努力记忆朝臣姓名以及各地的世家谱系,可惜穿越时日不长,学习进度尚浅,需要贴心的朝臣们帮忙解惑。
王齐师也没让天子茫然太久,立刻开始详述这二人的履历,并解释自己举荐他们的理由。
这两位武将虽是边郡出身,不过其家族都是从中原迁居过去的,一直心向建平,而且性格坚毅果敢,尤其是郭兴道,御下极严,尤其适合整肃刚刚出了事的禁军。
王齐师说的都是真话,但以他对郭兴道的了解,这人的性格已经严厉到堪称酷烈,是个只可为副将不可为主帅的人物,倘若把外卫的统辖之权放给他,多半会惹出极大的麻烦。
温晏然听到王齐师的话,心内计划跟着慢慢成形。
身为当今天子,温晏然上朝时并不戴衮冕,用来束发的只是最普通的布冠,表面甚至都不曾饰以珠玉,虽然所用的布料肯定也是特别昂贵的那一类,但在视觉感受上,华丽程度比起那些贵族间流行的冠饰差得就不止一点半点。
左右近侍曾劝诫过天子,若以布巾为冠,有失天子体面。
温晏然对大周风俗缺乏深入了解,但既然近侍们在有失体面上保持了如此一致的观点,就果断顺着心意改用了布冠。
她其实觉得锦衣玉服也挺适合用来败坏个人形象,但既然在时人的观点中,布冠也存在不合天子身份的缺陷,温晏然便决定选择佩戴更加轻便且不易伤害发际线的那一款——做昏君,从不委屈自己衣食住行开始。
然而温晏然不清楚的是,近侍们这么说,很大程度上是想给领导提供一个挥霍的借口,殿中的朝臣们却绝不会因此小觑天子,倘若没有当日灵堂杀人,宫苑平叛之事,他们或许会因此以为新帝性情怯懦自闭,不敢用太华丽的物品装饰自己,但现在只会发自肺腑地认为,对方已经是大周的皇帝,天下都被握在她掌中,那么华丽的冠饰是放在库房内,还是戴在身上,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类似的想法也出现在王齐师心中,他此刻虽然跪于地面,却始终保持着意气激昂的忠臣姿态,仰首注视着面前的君主,然而内心的怯意却一刻比一刻浓郁,对方虽然仅仅身着常服,却如云上山峦,给人以莫测的威严感。
温晏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笑了笑道:“王卿先起身归座罢。”
纵然王齐师还有话要说,闻言也只得依言回位——长跪不起常常出现在天子有失道之举,大臣们不顾生死,一心想要劝诫的时候,他要是在没有合适理由的情况下非要来这么一下,旁边的大理寺卿贺停云绝对敢以不敬的罪名将他免官下狱,用来树一树新官上任的威风。
温晏然如今已经习惯了考虑事情的时候,所有朝臣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一边思忖,一边缓缓道:“如王卿所奏,那郭、罗二将的确算是人才。”
听到天子出言肯定,王齐师还没来得及喜悦,就听见上方又传来了一段话——
“既然如此,就令郎将罗越为禁军中卫统领,校尉钟知微因功加昭武尉,拔为内卫统领,副将燕小楼依旧统领外卫,暂不加职……”
温晏然读书未久,在做决策时纵然有一些措辞不太合意,朝臣们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下发明旨的时候,会有中书舍人帮忙润色。
王齐师面色微变,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强行按耐住。
温晏然扫他一眼,微笑:“方才王卿说前营内主官多有耄聩之辈,而郭卿性情刚直,那就让郭卿去前营中任职。”
王齐师默然。
他想到自己可能没法完全左右天子的想法,却没想到结果居然能离谱成这样。
而且更令王齐师格外难以接受的是,他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反对温晏然的任命,毕竟从表面情况看,天子今日旨意其实很给他面子,提到的郎将都被提拔,只是具体任职岗位上,跟原先的计划产生了极大的差别。
倘若是钟知微去前营,那么多半会遭遇各种隐形的排斥与打压,最终默默无闻,而郭兴道去前营的话,以其性烈如火的脾气,前营那群人反倒不好做
得太过分,而且即使这些人不顾及郭兴道的脾气,也会顾忌他背后的家族,而最妙的是,前营中官宦之家出身的人比禁军要少,没那么多牵扯。
郭兴道已得其所,而以燕小楼的性格,经此一事后,对天子自然更加忠心耿耿,恨不得肝脑涂地为之效死,至于钟知微,对方因为出身的缘故,在建平内无可倚仗,于情于理都必须站在天子的阵营当中。
想到这里,王齐师心下不禁悚然。
方才温晏然听见郭兴道等人名字时的生疏之态不像是在假装,那就是说,对方仅凭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少许讯息,就迅速将所有人都安排在了最合适的位置上。
这位小天子衣冠简朴,一朝间鱼跃龙门却不曾大肆铺张,在选用官员方面,不必见面便能知其人,虽然疑心极重,却又不失宽宏,很懂得用人不疑的道理,即使如今年纪尚小,也已初具明君之风。
王齐师暗想,既然皇帝明见若此,今后或许不能完全按老师的意思行事,依他所见,朝中许多大臣对这位天子都极为看好,恨不能对方立刻全面亲政,他们好大展拳脚,中兴大周。
袁太傅的权势虽然重,但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是世人眼中的忠臣,其权势是依托在天子的权势之上的,许多朝臣遵从的并非是袁太傅本人,而是“先帝指定的辅助大臣”以及“对天子忠心耿耿的三公”。
王齐师心念电转之时,温晏然还在讲述她的安排,说完对禁军的安排后,又道:“当日宫乱之时,有不少宫人内侍为之奔走,有二人可以算是首功……”看一眼身边池张两人,笑道,“就以池仪为市监左丞,以张络为市监右丞,加二人奉使谒者,各自赐钱二十万,其余宫人,也具都按数赏赐。”
不少人朝臣听到天子旨意时都愣了一下,谒者是皇帝的近侍,负责传达谕令,以池张二人的能力,迟早会挂上一个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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