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就你这身子骨,定然活不过今晚。”他随口打趣,仿佛只坐观她的生死造化,并无多余感情。
可宋知斐自然知道,她现下还能有命睁眼,皆是靠了他的出手相救。
她打量了眼身体和四周,发现自己正倚于一棵老树旁,湿透的外袍早已被褪下晾在了枯枝搭就的长架上,面前有一簇哔啵作响的火堆,涌跃着温暖和希望,烘烤着她虚冷的身子和单薄的外衫。
而少年就借着这簇火堆,闲定自若地烤着今夜口粮,一旁的乌鬃骓则半阖着眼,浅眠而立,时刻护卫在主人身侧。
她是见过这匹乌鬃骓的。
外祖尚在世之时,曾与郦王共于战场厮杀,秉着一见如故的交情,她自幼便常被外祖带去王府闲坐。
她四岁能吟诗作词,五岁已通读史书,外祖常以此为傲。
可梁肃自幼便不喜温书,十日里有九日须被老王爷追着训责,也免不了拿来与她作比。
故而每回见了她去,他总要处处同她作对,甚至不服扬言:“会背书算什么,有本事来同我策马比武啊?”
温养于书香门第的女儿家自幼体弱,哪里会骑马?众人乐得看稚童拌嘴,宋知斐也自然不曾放在心上,只道梁肃大抵是个脾性较差、不好相与之人。
可梁聿却怕她来府上不开心,还特意去寻了玩件来逗她。
“阿肃也就是嘴上逞能罢了,你不知道,先前他驯不好父王送他的那匹乌鬃骓时,还一个人生闷气,偷偷恼了大半月呢!走,我带你看看去。”
温煦明朗的笑声流淌于岁月长河中,却不曾被时间冲淡失色。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那日天晴云澄,沉稳可靠的兄长哄她天资聪颖,上马试试又何妨?于是教她驭马之术,托着她踩蹬跨鞍,为她牵着缰绳走在野上,悠悠散心。
不知想到什么,他忽而笑谈:“你和阿肃还真像,两个都是闷葫芦,也不爱讲话。可我听老人们说,女儿家还是笑一笑的好,多笑一笑会有福气的。”
可数月后,她却不曾等来福气,只等来了他领兵出征的消息……
一过经年,没想到当初那只比她高一头的乌鬃骓,竟已被照养得如此雄浑刚健。
亦如梁肃,也早已褪去青稚,相貌气度皆不减他父兄当年的模样了。
宋知斐自是知晓他夹针带刺的秉性,也不觉为怪,只强撑起了一抹温谦的笑:“多谢……”
许是在水里泡了太久,她的声音早已粗哑迟滞,宛若生了锈一般。
晚间乍一听来,倒不像是要谢恩,反像是要来索命。
梁肃心下发笑,并未多在乎。见这人通达知礼,坏了嗓子还要言谢,也属实难为,索性便积了口德,不再与之搭话了。
宋知斐渐起高热,昏晕不适,许是久坐未动,四肢已僵劲没了知觉,她挣扎着换了姿势,可才稍动,便牵得左腿传来了刺骨的锥痛,直疼得渗出了冷汗。
听闻忍痛之声,梁肃不觉皱了下眉,撂下吃食,看罢才发现这人左腿下竟有一处伤口,只不过已被河水浸泡得发了白,再无血色,也难怪他方才卸其外袍时并未发觉。
行出在外,久病也成医。梁肃抽出随身短刀,毫不犹豫地割开了其伤口处的布料。
冰凉的刀背贴上不着寸缕的小腿时,宋知斐颤得下意识躲了下,撞上他盯来的目光后,又轻抿住苍白的唇,闷着烫红的面颊,默不作声地看向了一旁跃动的火光。
焚烧的枯枝毕剥作响,尤显此刻之含蓄静敛。
梁肃多少也看出了微妙的异样,奇怪地打量了眼面前之人。
他也听闻个别书香世家的确迂腐,颇计较斯文礼节。可身处这等境地还泥古不化,那也未免太可笑了。
“病得都要死了,还有心思穷讲究?”
他随口冷嘲,旋即利落下刀,几记寒光闪过,莹白如玉的肤泽顿时尽显无遗,纤柔堪比女子。
见此,少年掏出怀中伤药,倒也颇觉稀奇地折损了一句:“还真看不出你是个男子。”
“……”
晚风穿叶,时不时掀起窸窣的声响,衬得林间的沉默尤显尴尬。
宋知斐一阵语噎,干笑了声,面色算不得好看。
可紧接着,少年简单利落地一通上药,又痛得她紧紧咬住了唇,钻心入髓,再没了羞恼的力气,“你……”
尚不待她从痛劲中缓过来,少年又将刀刃指向了她晾在一旁的纱袍。
只三两刀,便速速裁下了被晾干的几片衣角,动作娴熟地为她做好了包扎。
一气呵成后,抬头见她微有惊异,似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颇觉有意思:“你的腿伤了,不裁你的衣服,难不成裁我的?”
那神情像极了在说,高兴帮她包扎都算不错的了,还讲究这那。
“……”
宋知斐哑口无言,看了他一眼,终还是神色复杂地抿上了唇,没有再说话。
能夺回一命确实已是不易,衣衫不整又算得什么。
“少侠心善……感激不尽。”
梁肃可听不得旁人乱扣名衔,坐至火边拾起那被冷落许久的烤鱼,又随便对付了几口。
“你想多了,我只是路过此地,不想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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