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会儿功夫，严典令除了面色白一些，面上已然装得跟没什么似的，眼底还隐隐藏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实在是经典的一位官场老油子。
“正好。鸿胪会馆的布防颇有懈怠疏漏之处。诸位郎君既来，便与我照圣人之令，重新替他们紧一紧绳，以免怠慢贵客。”
抓不到严典令错处，袁僳便查会馆内院外墙防务，连属官小吏，来往文书，都一一验过。
严典令等人知他是把圣人随口的嘱咐鸡毛当令箭，却不敢掠阳侯袁氏虎须。
一时之间，几位年纪轻轻的世家子，将整个鸿胪会馆闹得鸡飞狗跳，倒真揪出了几个贩卖消息的小吏。
袁僳冷着脸不语，郎官们面露得色，准备把这些小吏当成功绩交上去，顺带给鸿胪会馆记上一笔，还要着重提一提严典令的玩忽职守。
严典令发白的脸更白了。
交割完毕后，袁僳回到了金蓝湾跟前。
“四王子，您与留侯大人交情极好，如今旁人更觉得你们同舟共渡。”少年的指节在剑柄上捏出了白痕，黝黑的脸上充满冷意。“您要处处小心，否则，受害的也会有留侯周氏。您明白吗？这一局，对方的目的，或许不止是您的名声而已。”
“你是说，对方想要设计的还有……”时值此刻，金蓝湾才知道袁僳方才的怒意和作为真正的来源。冷汗慢慢从背上渗出，他不敢将周小娘子的名字说出口，心中却庆幸袁僳如此敏锐，又暗暗心惊于其城府，“袁郎君说得不错，我一定小心。”
伴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少年披上大氅，踏上了神龙大街。此刻街上人已有许多，好在他骑术精湛，仍然跑得飞快。
看着街边惊呼的小娘子，他有些庆幸自己前些日子去了留侯府，给周会宁送去那筐橘子，又给了她一些吩咐。
二娘应该是因为他的吩咐，选择提早出门，这才避开了那场针对金蓝湾，也极可能将她卷入漩涡的阴谋。
也或许……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下意识想到了那只奇怪的信鸽。
是信鸽背后的那人在暗中帮金蓝湾？又或者说，是借着帮金蓝湾，间接帮了牵连甚深的留侯周氏？
他将此事交于父亲信任的吴伯，吴伯断定是府中有奸细，排查了一番，却未能有头绪。
但无论如何……他远远望了一眼东街口那高挑秀丽的临江仙，有些庆幸，也有些沉重。
天佑城的水早已浑浊不堪，暗流汹涌，他要好好教一教二娘，叫她不要再那般任性妄为了。
……
……
“请王子转身。”
华丽的礼服披上肩头，金蓝湾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笑容。打心眼里，他对庆典并没有太大的期待。
周小娘子多日没有消息了，京中传她被南浦郡主当众诘问罪臣之女，陷在风口浪尖。元平帝命严典令向他递来寒宵灯会的邀约，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则关于袁僳的旨意。今日他要代替其父行一项重要使命，期间的护卫工作，将由其他人暂代。
金蓝湾望着厅外的石阶，雪粒落在袁僳刚留下的马蹄印上，没一会儿就盖得模糊。
他可悲地发现，自己之所以信任袁僳，不是因为少年的勇武，而是因为袁僳背后站着周会宁。那位小娘子虽身陷麻烦，却仍有他所没有的根基——强大的溪山林氏，和令人惊艳的智慧。
可现在，连这丝联系都断了。
新来的郎官们矜贵勇武，但他们代表的是各自家族的意志，是明码标价的投资。
而袁僳……
方才与靖国公客卿谈判时强压下去的冰冷绝望，此刻如同冰水般再次涌上。它们开始侵蚀他的四肢，带来一种生理性的僵硬和寒意。
落云山地，黑水河道，任凭哪一个让出去，父王九泉之下，如何能够安宁呢？
但他这么一片仰仗他人鼻息、连立即送客的底气都没有的浮萍，似乎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换好衣服后，金蓝湾跨上马，在护卫簇拥下走出鸿胪会馆。
因着寒宵灯会，外头早已人声鼎沸。一个乞人像是被拥挤的人流推搡般，突然从墙角踉跄冲出，不慎倒在他的马蹄前。
护卫呵斥抽刀的瞬间，乞人在一片混乱的遮挡中，以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敏捷手法，将一张揉皱的粗纸团飞快地拍进他虚握缰绳的手里，随即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人群里。
金蓝湾心中猛地一紧，又是哪个势力递来的催命符吗？
他强作镇定，趁着旁人不注意，悄然将之展开。
纸上只有两个字。
“今晚。”
笔迹浑厚，自带磅礴之气。这字迹他并不熟悉，可所采用的可所采用的君山体，却与留侯周茂松一脉相承，只是更显清韧，带有一股难言的孤高之气。
是周小娘子吗？
一定是周小娘子！
一股热意猛地涌上喉头，呛得他鼻尖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胸腔里那团盘踞已久的、冰封般的苦涩与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破开了一个裂缝。在这座冰冷彻骨的天佑城里，她还记得他，并以这种方式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信号。
这不再是模糊的庇护，而是清晰的联手。这个念头一生，他只觉得掌心那张细麻纸滚烫起来，热度正顺着血脉一路奔涌，重新点燃了他的心。
今晚是庆典，庆典上，会发生什么？
他突然升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真实的期待。
*
小童将几只新鲜的白梅插进粗陶瓶里，便端着那壶瑞露酒，走向暖炉旁的那群小娘子。
在冰雪割人的冬日，有一群小娘子衣裳鲜亮，眉目鲜妍，悄然将临江仙点缀得春意盎然。其秾丽妆容与从容举止，一望便知是城中名门。然而此刻，这群少女却抛却了平日的优雅矜持，个个眉飞色舞，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
她们所在的这方天地，乃是东市至高的顶点，平日便是天佑城人向往之所，权贵爱好的去处。
因灯会之故，天佑周遭四郡的观礼者纷至沓来，汇聚于东西两市，直教街衢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然而身为东市之巅的临江仙，这处本该最是热闹的所在，此刻却悬出了“雅座已满”的木牌。
随着客人们拾级而上，周遭市井的喧嚣骤然沉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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