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会容看着府邸里走出来的仆妇,心跳得很快。
十步、九步、八步……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身后的胖婢女饮花抵住。
饮花是个极为憨直的婢女,二娘派她来,想必是不允许自己临阵退缩。
自己确实也不能退缩。
片刻后,周会容听到自己的声音跟着记忆中的教导,一同响起,“谢南浦郡主惠赠,留侯周氏亦有回礼。”
恰在此时,北风停歇,晴空一片朗朗,路上行人纷纷。
小娘子的声音响亮又清脆。
“妇人逾阈而出,不可乎?然。”
“妇人面诘尊长,非礼欤?然。”
“妇行有亏求公道,失义乎?然。”
女子跨出门槛走出去,难道不可以吗?确实不可。
女子当面责问长辈,难道不合礼仪吗?确实不合。
女子行为有亏却寻求公正,难道违背道义吗?确实有违。
知晓今日之事的人,都明白这三句话是对南浦郡主那四句诘问的回应。
路上的达官贵人们掀开马车车帘,认出了门口那个身披蓝色斗篷的小娘子——
这是留侯府的周三娘子,她是来替周二娘子认错的。
众人不由有些失望,确实,以留侯府如今的处境,与其费尽心思回击南浦郡主,倒不如坦然承认错误,给自己留几分颜面。
可周氏背后可是溪山林氏啊,难道,溪山林氏已然落魄至此吗?
忽然间,他们看到那蓝色斗篷的小娘子轻轻一挥手,身后一位胖大魁梧的婢女捧上了一个巨大的礼盒。
紧接着,清脆的声音再次在晴空下响起。
“犹记姜宅怒声,未闻玉冠束发。尚有东市鞭鸣,不见美髯垂胸。虚度韶华十三载,不识郡主是男郎,羞也,愧也,惭也。”
“赠白玉为冠、马尾作髯,贺君无拘无束,真须眉丈夫!”
偌大的长街,霎那间陷入一片死寂。
周会容本打算说完就走,可饮花迅速从她身后走出,将一条乌黑的马尾、一顶晶莹的白玉冠,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门前的石板上。
这一下,周会容只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
笑声仿佛会传染一般,从周会容身侧开始,瞬间席卷了一整条街。朗朗晴空下,满是愉快的空气。
无他,这个回击实在太妙了!
当浮一大白!
……
……
南浦郡主性子娇纵,初嫁到天佑城时,曾策马闯入夫家姜氏府邸,还在东市鞭笞过商贩。这些旧事人尽皆知,直至戚太后倒台,她才被迫收敛。
正因如此,周会容此番“赠冠贺君”之举,其犀利辛辣之处,便在于精准揭露了南浦郡主自身所为与所求标准之间的深刻矛盾——
君既以“妇行”斥我,自身昔日所为,岂不更远悖于“妇行”?若君与我皆不合礼法,莫非你我皆非妇人,而是“须眉丈夫”?
这实是一出“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妙局。
表面执礼执典、文雅周全,实则借力打力,将对方所射毒箭反掷其身。
周三娘以荒唐之举,以极雅之姿,行极狠之反击,深得士族清谈辩难中“四两拨千斤”之三昧。
而南浦郡主面前,却只剩下一条绝路:要么否认自己说的“妇人妇行”都是胡言,要么……就吞下“须眉丈夫”的苦果,当个男人吧。
进也死,退也死。
士族名门之间,杀人不见血的清谈机锋,莫过于此。
南浦郡主盯着礼盒里的白玉冠,被上面折射出阳光刺得眼疼。这顶冠冕做得极为考究,上面雕琢的纹样是陈朝流传至今的男子冠式,旁边垂落的乌黑马尾髯却如同响亮的耳光,抽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起十六岁那年,策马踹开姜府大门。彼时她提着马鞭,婢女们高喊“郡主威武”,何等意气风发,可现在……
这白玉冠分明是在嘲讽她行事不像女子!
许七娘低头绞着帕子,肩膀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噗嗤”一声笑漏了出来。她赶紧用袖子捂住嘴,眼神却忍不住瞟向南浦,心中有尴尬,有窃喜,还有一丝“幸好不是我”的侥幸和惊骇。
周氏自老留侯便尚礼,但要把握这种士族名门优雅面皮下的尖酸门道,却还差了些底蕴。
令人意外的是,年仅十二三岁的周三娘,竟能将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般刁难,莫说南浦郡主,便是在场的小娘子们与她们的家中父兄,一时也只能哑巴吃黄连,默默咽下这口闷亏。
文斐看了许七娘一眼,微微蹙眉。许七娘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道:“周三娘哪有这般心机,定是林氏在背后指点!那位林夫人,此刻不就在府中吗?”
那位萱堂先生虽死了,可靠着溪山林氏的余威,连周三娘都还是一副轻而易举凌驾他人之上的高傲模样,着实让她们这些同为世家大族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愤怒。
“是谁都不要紧。”文斐有些遗憾,“周三娘自己反击了回来,那我想看的东西,便看不到了。”
恰在此时,一名婢女上前低语几句,文斐轻咳一声,音量不高却瞬间压过周遭的窃笑。她向南浦福身,语气平淡道:“既然郡主身体不适,我等便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探望。”
南浦郡主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她素能饮三斤烈酒,何时称过“不适”?
看着文斐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紧随其后的女眷们,仿佛还能听见许七娘尖利的笑声。她想喊住她们,话到嘴边却只化作喉咙里的一声闷响。
文斐口中的“改日”,不过是撇清关系的托词。
她明白,文斐并未觉得试探留侯府的决定有误,只是将眼前的局面归咎于她能力不足。可明明就在刚刚,许七娘还举杯敬酒,对她另眼相看呢!
文氏如此轻易地背弃她这个盟友,难道他们不需要进一步对留侯周氏和溪山林氏进行试探吗?
还是说……局势有变,已经没有试探的必要了。
想到刚刚进来传话的那个婢女,南浦心中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难道留侯有消息了?难道他真的从洼姚之乱中死里逃生?这便能解释文斐为何匆匆离去——留侯在战乱中的作为,以及圣人将如何处置归来的他,对泶阳文氏而言,远比眼前的口舌之争重要得多。
可这么一来,局势再无反转可能。天佑城最大的笑话,可就从留侯周氏,变成她南浦郡主了!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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