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暮春时节,一场雨从黄昏时起,下到了第二日清晨。
晨曦的光温和,透不过空气中弥漫的水汽,整个禁宫笼在轻烟中,云逸宫的红墙内有树枝微探,一旁梨花满地,如云霞般直铺到花格雕窗外的青石上。
薛意安坐在窗边铜镜前,借着天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面容。
她的眼底藏着些困惑茫然,仿佛大梦初醒,不知岁月。
门轻响,阿越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声唤道:“娘娘醒了么?今日是……噫,娘娘起得好早,这下可不怕迟了。”
薛意安回过头,声音温软,“阿越,你刚刚说,今日是什么?”
阿越从小与薛意安一同长大,对面前的人再熟悉不过,可不知为何,阿越觉得只这一眼、这一句话,姑娘有些不一样了。
大约是进了宫,人也沉稳了。
“娘娘,今日后宫里要开始晨昏定省,您忘了?”阿越走到妆盒前拿起黄杨木梳,笑着说,“奴婢伺候您梳妆可好?”
薛意安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磕在梨木台面上。
一声清响,定住神思。
自己是真真切切又活过来了,回到了入宫后的第三日。
三日前,大楚皇帝霍承渊大婚,娶了当朝太师之女谢颐为后,而薛意安和其他妃嫔皆是那天入宫,听了一天响彻云霄的礼乐,看遍了宫中漫天匝地的大红喜绸,无不羡慕这唯皇后才能有的排场。
按说帝后早该礼成,之后才好选妃,然而先皇走得急,没有来得及为他的独子挑好正妻,霍承渊登基后,后宫空空荡荡,唯长寿宫住了个身体不怎么好的太后和零零散散几个太妃。
太后有言,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是为要务,故立后选妃一道进行。
只是皇后特殊,须得在妃嫔之前礼成。
三日后妃嫔们方能向皇后请安,从此晨昏定省,皆按宫规,这样才算在这禁宫里留了名,有了安身之地儿。
阿越还在絮絮念着,“娘娘,今天晚上陛下就会翻牌子,您说谁会是第一个?”
薛意安随口回答:“王美人吧,总归不会是我。”
阿越惊讶,“论家世除了皇后,满后宫里没人比得过娘娘,何以娘娘这样肯定?”
因为上一世第一个承宠的,就是王美人啊。
薛意安笑了笑,随口回答:“猜的。”
阿越也笑,“那奴婢就猜,第一个承宠的是娘娘。娘娘这样好看,凭是谁都要动心。”
镜中人柳叶弯眉,下缀一双明亮双眸流波婉转如月华倾泻,轻展笑颜恍若明媚春光;本来靡颜腻理该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偏偏行动举止干脆利落,整个人便又添上了几许清冽。
“阿越,今日盛装。”薛意安忽然出言。
阿越有些惊讶,“昨儿晚上娘娘才说今天要素净些,免得夺了皇后的风头。”
薛意安的手拂过绯色的曳地昙花丝锦裙,“我改主意了,温良贤惠在这宫里,或许并没有什么用。”
阿越疑惑,不过还是照办,不一会儿主仆二人已收拾停当。
云逸宫大门缓缓打开,薛意安踏过淡淡的梨花香气,向凤鸣宫走去。
禁宫皆是红墙,初来乍到难免不知东南西北,薛意安却轻车熟路,带着阿越径直走了最近的那条道。
才至凤鸣宫外,就听见内里传来妃嫔们相互见礼问安的声音。
薛意安跨过门槛,缓步过去,妃嫔们皆是初见,薛意安如斯容颜,让好几人眼底闪过酸意。
彼此问了身份后方知是薛照将军之女、宫里眼下唯一的贵嫔娘娘,各人忙照规矩屏息凝神地行礼。
这一批入宫的女子,除却皇后,贤妃周雪音位份最高,是为正一品,之后便是正三品贵嫔薛意安,再往下还有两位容华、一位昭华,和几个美人。
薛意安看着这些在她心底已经很熟悉的面庞,大都还写着懵然与天真,暗暗叹气。
那一世,她们斗得很厉害,纵然薛意安一直安分守己端庄贤惠,也没逃过伤人暗箭。
最终被人安上谋害皇嗣的罪名,打入冷宫。
在冷宫时不知是否父亲打点过,薛意安没有怎么被为难,但那日贤妃周雪音亲临,带来父亲的死讯,真真让她五脏六腑都拧着疼。
周雪音嘴角含笑,眼神嫉恨如尖刀,“薛大将军一生纵横沙场,如今也算死得其所,可惜听闻他临死前身中十余刀,被人一箭射中眼珠子,口吐血沫倒在地上,仍不忘喊着‘意安’。”
“那些羌人甚是残暴,把薛大将军挂在旗杆子上暴晒后,又丢与鬣狗,到底连个全尸也没留下。”
“贵妃娘娘,你说薛将军那时候还记挂着,是怕你过得不好,还是觉得你、不、争、气?”
薛意安看着她涂了胭脂膏子的唇,一张一合,吐出来最恶毒的话,脑中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喃喃问:“羌人向来打不过我爹爹……又怎么会……”
“所以啊,你爹爹死得冤……死得大快人心!没有你爹,你又算得了什么?”
薛意安盯着她,“你为什么恨我入骨?”
“我没有哪处不如你,可在陛下那儿处处矮你一头,凭什么?凭什么!”
周雪音水葱似的的指甲刮过薛意安的脸,“不就是有张好脸蛋,有个忠心耿耿的爹,竟能让陛下那样放在心坎上,醉了酒在我身边喊你的名字!这样的奇耻大辱,我若不报,誓不为人。”
薛意安觉得周雪音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霍承渊在她跟前总是不冷不热,亦不听她辩解,将她扔在冷宫后从未过问一句。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薛意安得报仇。
她跌跌撞撞走到父亲亲手给她打的樟木嫁妆箱子旁,把上面放的家中带来舍不得穿的衣衫一一扔出。
周雪音讥笑,“你就在这冷宫里发疯罢,顺便说与你知道,你那个带进宫来的婢女阿越,昨个儿在掖庭里死了,皇后娘娘善心,让人拿草席子卷了丢到乱葬岗,其实不过是一个仆婢罢了……”
“不过是一个仆婢罢了,你们也要将她逼死。”薛意安慢慢地站起来,手里的寒月刀已然生锈,然刀锋上仍隐隐残留青绿色,散着淡淡的腥气。
“入宫之时,陛下没有收去我的刀,你说陛下将我放在心坎上,其实也就纵容过我这么一件事。”
“现在,我只有它了。”
薛意安回身,一刀横扫,划破周雪音的胳膊,皮肉翻起,鲜血立刻涌出来染红衣袖。
她吓得尖叫,丧家之犬般逃窜出冷宫,薛意安却很满意。
这么久了,这身功夫没丢完,力道掌握得还不错。
于是一路杀到乾明宫,跪在阶下,苦苦哀求霍承渊准许自己上战场,替父报仇。
可是还没有等到他同意,内宫里有人反了。
薛意安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也不记得中了多少刀,就觉得疼,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近卫一个一个死去,霍承渊脸上身上也都是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