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渠别开目光,叉手道:“见过长公主。”
赵明臻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嫣然的唇角微翘,心下却毫无波澜。
世上男人大多如此,他看起来也不能免俗。
数不清的眼睛正看着这里,赵明臻觉得好笑,略掀了掀眼帘道:“燕将军不必多礼,请——”
坐坪本不算小,但是燕渠人高腿长,大马金刀地一坐,倒显得面前的桌案都局促了起来。
赵明臻乜他一眼,随即吩咐宫人:“这两盆贡菊摆在这儿,你们不觉得碍事吗?把它们都端下去。”
宫人喏喏应是,抱着花下去了。
这贡菊是宫中花匠,为重阳宴特地准备的,大朵大朵地开得极盛。
原本横亘在两张坐席间的花盆被撤下,位置是宽松了许多,但两人之间,就再没一点掩蔽了。
赵明臻支着腮,正好侧过头看燕渠。
席间照明用的桐油灯汩汩燃烧,明亮的光线落在她柔润的脸颊上,照得本就莹白的皮肤,愈加晃眼了。
赵明臻明明是抬着头看他,燕渠却无端生出一股被她俯视的感觉。
他回避着她如有实质的目光,没话找话:“殿下不喜菊花?”
他开口了,赵明臻却没搭理他,只轻笑着收低了视线,继续和指尖那颗剥了一半的莲子较劲。
剥去了绿色外衣的莲子,竟还不如她的指尖白。
燕渠稍稍转过了头。
席间喧腾,萦绕着的香气也是多不胜数。贵人们的袖中香、案前的瓜果香,又或是大朵大朵盛放着的菊……
然而缭乱的香气之间,他却好似只能闻见,她手剥的那颗莲子,悄然散发的清冽气息。
皇帝入座后,徐太后也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来到。
赵景昂本就孝顺,今日又是重阳这样的日子,他更是对徐太后表现得极为恭顺,亲自为母亲摆正座椅,又奉上清茶。
见状,吏部尚书徐乐成、徐太后的嫡亲弟弟,带笑站起身,拱手叹道:“陛下拳拳孝亲之心,实在是我等垂范。”
徐家为官的子弟甚多,不过论底蕴,算不上第一流的世家,但在赵景昂登基之后,一切就不可同日而语。
百官之首都站起来说这样的恭维话了,席间其余官员会如何反应自是不必多提。
重阳拍这个马屁,算是拍得很精准。赵景昂又是个在乎名声的皇帝,闻言心情大好,举杯虚虚敬过在场所有人,道:“今日是家宴,诸位爱卿不必太过拘谨。”
皇帝敬酒,下面哪有不喝的。赵明臻亦是端起了面前的茱萸酒。
这茱萸酒酒气虽然不重,入口却辛辣,赵明臻不是很喜欢,只沾了沾唇。
她更偏爱果子露之类的小甜水。
她用余光瞥了燕渠一眼,见他却是满饮了此杯。
她挑了挑眉,坐下时低声道:“燕将军好酒量。”
燕渠正要挟着酒杯放下,闻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了顿。
他并不好酒,但是酒量这个东西是天生的。
皇帝说过话后,宫宴方才正式开席。教坊的伶人们随即鱼贯而入,表演起中规中矩的乐舞。
丝管声声,衣袂翩跹,赵明臻看了却打不起一丝兴致。
她忍不住偏头,和碧瑛抱怨:“宫里的舞乐,当真是越发没劲了。”
说话的功夫,皇帝身边的戴奇带着俩小太监过来了,“陛下有令,给长公主和燕将军添一道松仁百脯。”
赵明臻往御座上瞄了一眼,忽而笑道:“陛下这是怕,只给燕将军赏菜,冷落了本宫面子上不好看吧?”
戴奇“哎哟”了几声,忙称不敢。
赵明臻也只是玩笑。
待戴奇他们走后,她向燕渠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眼:“燕将军如此深受皇恩。也不知道……他日,会不会把本宫这小小的长公主,抛之脑后?”
燕渠凌冽的眉眼未动,仿佛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一般,只淡淡道:“公主多虑。”
赵明臻轻轻一笑,没多说什么。
席间渐渐有人来敬酒,抑或是,打着敬酒的名义来试探。
赵明臻应付这样的场面,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一颦一笑间,几乎把所有来探她和燕渠情况的软钉子都碰了回去。
她的态度暧昧,没有对身边的男人表现出明显的喜或不喜。
燕渠心下思忖,捏在细瓷杯子上的指节微微用力,余光落在赵明臻的侧脸上。
这位长袖善舞的长公主居然并不长于酒力,尽管没人敢灌她的酒,大多数时候,她也只是让酒液沾了沾唇,这会儿,颊侧都微微泛起了红。
“皇姐今日瞧着,可正是春风满面呢。”
赵明臻的异母妹妹、从前兰嫔所出的兴湖公主,同她的驸马一起走了过来。
赵明臻挑了挑眉,随即便听得这位弱质纤纤的兴湖公主,柔声继续道:“如今皇姐婚事已定,我这个做妹妹的,倒也替姐姐松了口气。”
这句话的重音被她放在了姐姐与妹妹的对比上,赵明臻心里冷笑一声,举杯道:“本宫的婚事,倒也不劳皇妹替我操心。”
兰嫔同齐王的母亲淑妃走得很近,而这位兴湖公主因为身子骨弱,当年也博得了先帝不少垂怜。
不过,赵明臻和她再不对盘,这种场合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结果她礼节性地一举杯,一旁兴湖公主的驸马居然上前,拦住她道:“长公主,家妻已被诊出有孕月余,实在是不能喝您这杯酒。恳请长公主,让臣替她喝了这杯吧。”
他的话说得大义凛然,嗓门还不小,一时间,附近有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赵明臻想翻白眼,忍住了。
当她很想喝这杯吗?自己主动撞上来,怎么还成她威逼孕妇喝酒了!
真不愧是睡一个被窝的夫妻,说话的风格一以贯之的恶心。
兴湖公主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男人,手心轻轻放在自己远未隆起的小腹上:“瞿郎……你别为了我,开罪长公主殿下。”
赵明臻:……
她忍无可忍地冷笑了一声,正琢磨着要从什么角度,才能把手里这杯酒,泼到这两个人的脸上,在她身侧的燕渠,却忽然倾身,侧一步虚虚站在了她身前。
“长公主不胜酒力,二位的好意,就由燕某代领了吧。”
说罢,他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坦坦荡荡地朝兴湖公主和她的驸马,展示了一下空空的杯底。
赵明臻讶异地抬起眼眸,打量起身前的这个男人。
他的身形高大,站起来比那瞿驸马能高半个头多;即使此刻稍侧着身,肩膀也比他要宽阔;朝服上闪着暗纹的补子,更是压了对面那位的光板官袍不知多少。
赵明臻心里的火气一下就消了——
这兴湖公主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她喜欢攀比,还喜欢用话把别人架得下不来台,以此来凸显她的柔弱善良。
赵明臻素有骄横的名声,对上她总成反面人物。
然而此刻,燕渠却把这夫妇俩的话,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了。
他的身份,确实是最适合说这番话的。
更妙的是……她这驸马,不是哪里都比这兴湖的驸马强吗!
赵明臻的唇角渐渐抬了起来,在她对面,兴湖公主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间转了一圈,脸色忽然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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