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天花板。
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午夜,我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任由睡意如何涂胶水也没法把它们合拢。
口腔里隐约残留着的药味激起又一股反胃,可怜的内脏被折腾得提不起劲,像是抽筋般提出抗议,顿时打消了我最后那点“忍耐到睡着”的念头。
于是我像条软绵绵的鼻涕虫,从床垫流到地板上。
这里是钟楼的最顶层,直到现在我也有点不敢置信自己能分到足足三十平米作为房间任意使用——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潘尼沃斯先生还一副“真是委屈您了”的神情。
即使他只用了一下午时间把这里收拾出来,房间也显得温馨而井井有条。床垫软硬适中,被褥丝毫感觉不到毛刺,只是睡习惯了垃圾货,我扭曲的脊椎和精神都没法接受在正常的床上入眠,便废了点劲把床垫拖到房间角落。
希望早上管家先生不会生气。
地毯的柔软程度好像猫咪张开的腹部,我在上面装毛毛虫,拱了没两下脑袋就磕到衣架。
红头罩的皮夹克外套耷拉着,袖子随着衣架摇晃而摆了摆,好像在打招呼。
我的视线跟着这种规律运动转来转去。
终于,摊地的煎饼恢复人形,起身把夹克拿了下来。
印入眼帘的是在树林里被刮出来的划伤,细看还有不少烟熏火燎的痕迹,仿佛在无声地讲述其主人的日常生活。
这可不是手帕,大概率是需要还给他的。
把大致需要修补和保养的地方记下,我找到了度过今夜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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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在我涂抹修复剂的时候被轻轻叩响。
我没抬头,还以为是潘尼沃斯先生在把工具借出后不太放心:“请进呀,先生!”
脚步声近乎于无,但鼻子却随着来人的走近而被一股含了水汽的香味包裹,我立刻抬起头,“格雷森......你是想吓吓我吗?”
面前人已经弯下腰,我抓到了些微妙的局促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但格雷森很快笑了,眉头蹙着无奈:“有这么明显吗?”
青年显然是才洗完澡,脑袋上搭着毛巾,还有几滴水珠顺着卷曲的发梢滑落,我及时把它们接住。
然后,我把皮夹克挪到一旁,方便他直接走到身前:“嗯...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了你们身上都没什么气味?所以你闻起来就脱颖而出了。”
格雷森也没客气,跟我一起席地而坐。
“好吧...”他嘟囔着,伸手揉搓着自己的湿发,“我这两天可没喷香水。”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人已经被腌入味了?
我没把腹诽说出口,换了个方向继续给皮夹克涂修补剂。台灯的光照有限,没几秒我就感觉手臂被刚洗完出炉的热烘烘大型动物染了两分温度。
“杰森的夹克?”
看不见表情,格雷森虽然说着问句,声线里的疑惑却很少,“你和他们相处得真不错。”
这个“他们”,估计是指向他的弟弟们——我顺势把记忆扒了一遍,往夹克上填补最后一笔:
“我不太明白你的标准,你们一家人都是群好人,会讨人喜欢也是理所当然...这么说的话我和你相处得也很好啊?”
有那么几秒,身旁的沉默令我有些害臊。
或许我和格雷森的关系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要好?这么说岂不是显得我非常自作多情......倒不如说擅自把对方释放的好意当作关系的证明本来就容易造成负担。
思绪胡乱发酵,我有点焦虑地抢白,“呃...说起来你不睡觉跑我这来干嘛?”
本能的回避让我盯紧手里的衣服,余光里只剩一截摇晃的毛巾。格雷森就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有点没边界感,能嗅到的香气更浓,几乎掩盖住了手里的皮革味。
究竟是我的鼻子变敏感了,还是他的确有点太......
“来看看你会不会又偷溜去沙发上窝着。”吹拂耳畔的吐息打断了我所有的思考,问题是他的说法无懈可击——谁叫我昨天就这么干了。
我没忍住偏头:“...才不会啦,再去沙发上睡潘尼沃斯先生又要质疑自己是不是没招待好我。”
他不置可否地眯起眼睛,头发半干,搭在前额上,“毕竟你是阿弗最看重的客人,我们这些旧人都要失宠啦。”
偶尔我真的怀疑格雷森知道自己长了一张非常容易让旁人心疼的好皮囊,并总是不吝啬于使用——我长长吐了口气,去柜子里拿了吹风机过来:“没事,客人看重你。”
灯光把他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
“看起来我是第一个享用这项服务的?”
不明白这家伙在高兴些什么,我还是诚实地点头,在他面前跪坐:“嗯,你的黑眼圈快能与德雷克一较高下了,难道当警察比当夜翼更辛苦?”
格雷森垂着头任我摆弄,热风把他那头毛茸茸的卷毛吹进我的手心——这么摸甚至是我赚了——我努力压抑住上翘的嘴角,听他放大音量:
“起码以前看见坏蛋我第一个考虑的不是要怎么写报告?”
我把他的碎发拨到耳后,对上青年可怜兮兮的眼神,差点就把心里话脱口而出。
干脆做回夜翼吧?
这有些过于唐突了,我并不知道格雷森是做了什么样的心理准备才作出的决定,贸然开口只会令他感到为难。
“......你爸都回来了,你怎么就不能把担子往他身上丢?”可要我放着面前人不管,我又实在做不到,“别当大哥当得太久,连怎么撒娇都忘了。”
我的说法把青年逗得笑起来:“这已经是我今晚能提前到家的原因了——咳,乌苏,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向布鲁斯打小报告?”
短发干得很快,我摸着差不多了,便关上吹风机:“你爸在这种事上才不会小气呢...格雷森,会哭的小孩才有糖吃,你平时看着最会讨人欢心,实际上很多事都喜欢憋着不说......如果这是你们的又一个家族传统的话,当我没说。”
毕竟德雷克也是这副德行。
指不定就是大哥没起好带头作用——不不不,他们共同的老爸才是一切的诱因,别扭劲果然是种传染性病毒。
“哇哦...”
顶着一头乱毛的青年眨眨眼,似乎是被我说懵了,但等我起身去放吹风机,他又很快抓住我的手腕。
有什么必须要说的话吗?我耐心等格雷森开口。
他把地上的夹克挪到一旁,莫名地,我的直觉开始提醒我远离露出笑容的他。
仿佛逮住了重要的破绽,青年的视线下移,落点放在我紧紧抿住的嘴唇上。
“你说得对,乌苏,”格雷森的声音很轻,“谦让太久,我都有点忘了有些东西是可以争取的。”
我不确定他在指什么,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
重点是——距离太近了!
罗姆人的轮廓在柔和的光线中蒙了层蜜,我咽了口唾沫,犹如倏忽间落入一片干涸的沙漠,只要咬上面前人一口,就能尝到甘甜的汁水和丰盈的果肉。
老天,我知道自己本来就容易被美色/诱惑,但是理查德·格雷森?——太超过了,我的大脑只差发出开水壶一样的尖叫了!
“......好像有点做过头了。”
迷蒙中,有人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没有收获任何回应的他叹了口气,“乌苏,回神,只是个晚安吻而已。”
晚安吻?
是的,他们老美最喜欢搞这一套,压根没考虑过好几年没开荤的保守中国人一点都玩不起!
被他触碰过的额头烫得能煎三个荷包蛋,我好不容易把目光聚焦,感觉舌头和牙齿抖成一团:
“格雷森...捉、捉弄我也没意思的......你明白,明白吗?”
面前的青年把双手一摊,无辜的表情找不出一丝能藏进狡黠的缝隙,“我只是希望你今晚能睡得好点,洗胃并不好受。”
“......”他的态度迷惑了我,或者说,我已经没有多余的脑容量来思考合理性,“谢谢你的关心......”
纵观我三十年的人生都没有被喜欢的帅哥亲过额头!没出息点怎么了!
即便如此,格雷森也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反而再次把脸凑近,还闭上了眼,“我想要个回礼,”说着,他又睁开一只眼,向我确认,“不知道乌苏甜心愿不愿意?”
没法说不。
根本没法拒绝。
我被可怕的天然池面下了迷魂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低下头。
就在这时,身后徒然刮进来一阵凉意。
背脊随之一抖,唇齿重重磕在格雷森的额头上,我痛得嗷嗷直叫,捂着嘴回过头。
房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先前和我一起回钟楼休息的年轻红鸟就站在那,并在我的视线里露出一个微笑。
另一边的格雷森微微抽了口气。
“我想着你可能会胃痛,上来送点药......”德雷克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我却冷汗直流,“你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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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虚。
这有点像之前对付蝙蝠灯后的场景复刻——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我的的确确感到了心在悸动。
所以我没法理直气壮,甚至只能狼狈地躲避德雷克的直视。
他的步伐一样轻,却好像夹着不可言说的压迫感,三两步便走到我跟前,弯腰把我提起来:“别跪在地板上,你的体质比迪克差多了。”
那什么......现在不是夏天吗,再说地上还垫着毯子......
冷不丁和德雷克对视,我紧急把话烂在肚子里。
分明同为被抓包的当事人,格雷森却事不关己似地从地上轻巧站起,还顺便把我补好的夹克挂到衣架上。
“是我的错觉吗,你现在对兄弟是不是越来越苛刻了?”
他那年轻的弟弟冷淡回应:“我是实话实说,迪克,你要是累了,不如现在就下楼休息。”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我总能听出点赶人的意思——不至于吧,这两兄弟一向好得感觉能穿一条裤子。
犹豫让我错失了插话的机会。
“或者我们的好提宝才应该少操点心?退烧贴的痕迹还留在那呢,”大哥很快走了回来,一只胳膊绕过我的肩膀,“要监督吃药还是我更亲切吧,乌苏?”
格雷森的脸颊和我贴在一起,笑意近得能一口叼住——我那才降温没多久的脑袋又有了往开水壶发展的趋势。
冷静,冷静点!先观察一下德雷克的表情......
救命!他果然是在生气!
眼见弟弟把手里的药盒攥紧,我也不知自己哪里点的敏捷,嗖一下钻出格雷森的臂弯:“暂停!我说暂停!”
我的惊恐好像起了点作用,他们不约而同止住话头。
可挡在两人中间,左右都被蓝眼睛盯着,原本几乎消失的胃痛卷土重来,我即刻就想干呕,却不得不憋住,“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们不开心,我会道歉的......请不要吵架,好吗?”
话音刚落,我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再看身旁人的神情,无论是德雷克还是格雷森面上都多了几分犹疑。
复盘两人方才的对话,火药味其实并不重,若是换个人来解读,或许还能当成普通的兄弟拌嘴。
为什么我一定得把这点挑明?
反胃更加严重。
“...乌苏?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即使知晓这对义警兄弟观察力有多好,我依旧在德雷克的温声询问里感到一阵绝望。
不该是这样的。
另一边的大哥更是直接丢下一句“我去拿桶”便作势离开,身体比大脑更先伸出手,格雷森像是惊讶于我的力气,反而握住我的手腕。
我的初衷一再偏离——仿佛越是想在自己看重的人面前保持正常,我的表现就越令他们失望。
“来不及了,”见状,德雷克干脆就地取材,拿过放在桌上的花瓶,“乌苏,洗胃后感觉不适是很正常的,吐出来会好受点,我一会儿去给你拿点奥美拉唑,肩膀放松些......”
在照顾病人上,韦恩家的养子们经验丰富,且配合默契——在弟弟说话的同时,格雷森正不断地轻抚我的后背。
我垂眸看向花瓶口,它黑洞洞的嘴巴似乎在一张一合:这也不是你第一次搞砸了。
反正他们也知道你是什么德行,仅仅因为那一点点被唤起的爱慕而死抓着自尊不放——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矫情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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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门扉上了锁。
能听见一点水声,不过流水也掩盖了某些他们更为迫切想要分辨的动静,令守在门口的兄弟俩眉头紧皱。
“三分钟了。”
平时习惯了的钟楼一隅有些过于安静,德雷克不自觉又看了一眼手表。
站在他身侧的青年人更为沉稳,却免不了吐出口浊气:“是才三分钟,提姆。”
确切来说,距离乌苏一言不发地冲进浴室只过了两分三十秒。她没有接受花瓶,那张本无血色的脸泛起异样的潮红,紧接着就把两人抛在原地,蒙头躲到里面去。
这也成了他们直直站在这的原因。
韦恩家的老大和老三几乎不怎么吵架,他们师从同一位养父,迪克更是提姆罗宾道路上的掌灯人。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默契或许比血缘上的联系更为紧密,因此当弟弟再度开口,年长者不由抱紧了双臂。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他太过笃定,好像一早就明白大哥参与进来是件板上钉钉的事,“但别把步子迈得这么快,迪克。”
格雷森难得需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习惯令他想用两句俏皮话糊弄过去——可对象是眼睛清凌凌的义弟,德雷克并不会被/干扰。
因而他轻轻扯动嘴角:“提姆,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趁人之危并不是他们的家庭教育方针,起码不该用在恋爱关系上。
然而德雷克没给大哥狡辩的空间:“你想吻她。”
而且落点不在额头。
“又是出于某种荷尔蒙诱发的冲动?看起来你是真的忘了以前招摇开屏的后果了。”
没能及时得到发泄的怒意在此刻找到了出口,格雷森只觉得皮肤产生了些微的刺痛感,提姆一向知道怎么用话语击倒对方——或许是几年的商场历练加剧了他的杀伤力。
要命的是,他说得不无道理。
乌苏和他们遇到过的类型尽不相同,犹如某种精通于视觉错位的艺术品,如果只是保持一定距离欣赏,她看起来美好而纯粹;可一旦观者被吸引着走近,反而会致使她分崩离析。
促使迪克改变主意的,也正是他察觉到那姑娘在发抖。
但这点他并不准备说予兄弟。
毕竟在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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