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簌簌落下,落了一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庭院中牡丹叶子被秋雨淘洗过,碧绿的叶子在院中铺成一条绿河,看上去舒服极了。
金风推开门,见门外正站着一男子。那人脸色苍白,浑身湿气,发丝末端还沾着晶莹的水滴。
“侯爷。”金风侧身行礼,示意苏宇进屋。
“夫人起了吗?”
金风一怔,“夫人昨夜让梦魇着了,这会儿还在睡。”
苏宇皱眉,“怎没派人去喊本侯?”
金风道:“还请侯爷怪罪,夫人昨夜醒了一次便又睡下了,后半夜倒没有再惊醒过。”
苏宇轻轻颔首,将怀中尚带余温的糯米糍放到金风手中:“往后夫人再魇着,先来找本侯。”
说罢,便转身消失在游廊的尽头。
晨风掀起他的衣袍,金风瞧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拿着糯米糍,转身进了屋中。
床上的女子拥在被中,柳眉紧蹙,不知又梦见了什么。
想起昨夜,自家主子猛然坐起,脸色苍白,头上冒着虚汗,嘴里还不住喊着娘亲,那样子,倒真把她骇了一跳。
金风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算算日子,姜夫人的忌日也要到了。
李汀南起床时,窗外的雨已然停了,屋檐上偶尔滴答落下些水滴。
她伸手去接,一朵水花在手中绽放,微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的那场梦。
金风哎哟一声,“夫人这额角这怎红了一片?”
李汀南顺着看去,见左边的额角处,有一块拳头大的红印,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她轻轻抚过,痛的嘶了一声。
“许是昨夜磕着了。”
金风点点头,“奴先把夫人额角的头发放下些,一遮便看不见了。等会儿奴再去府医那寻些药膏,给那处上些药。”
昨日塞给她荷包的小丫鬟上前一步,从妆奁中取出一玉瓶膏药来。
“这药是活血化瘀的。”
李汀南抬眼瞧去,那小丫鬟长相平平,衣着打扮也不见异常。
她微微颔首,“你是个有心的,先下去吧。”
小丫鬟下去后,主仆二人都未曾提过上药的事情。
金风又道:“若不盖些脂粉?”
李汀南:“用头发挡着便是了。”
一块红痕而已,就算不上药,过几天也会消失,若盖一层厚厚的脂粉,捂出些疹子倒是得不偿失了。
玉竹:“夫人,苏琪在外边等着。”
李汀南捏起桌上的糯米糍,“让他进来吧。”
玉竹退下,出门将苏琪引进来。
“夫人,王旭去京兆府击鼓了。”
……
京兆府朱门金匾,庄严肃穆。
暗巷中有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几名身着鸦黑色衣服的人,从马车上抬下一名男子。
“王旭兄,哥几个只能送你到这了。”
一体型稍壮些的男子蹲在地上,在王旭耳边轻道。
王旭轻嗯了一声,他知道登闻鼓只有自己亲自去敲,才会被官府受理。
鸦黑色衣服中有一人往前走了几步,朝王旭嘴里塞了几片参片。
人参的甜味在嘴巴内蔓延开,王旭修长的手指作鹰爪状扒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前,带着他整个躯体,往一旁的登闻鼓挪去。
行人的靴子碾上他的指尖,引来他的一声闷哼。那人察觉脚下异常,忙道:“对不住,对不住!”
这一声引来几人侧目,有人问道:“这位仁兄,你要去何处?”
去何处?
王旭愣了愣,街道上散落的碎石将他的手指割破,冒出几滴血珠。
“去找吾妻。”
“真是可怜,年纪轻轻便瘫了。”有人唏嘘着,以帕捂脸,快步离去了。
那双手抓住手边一切可抓住的东西,拼命的往前挪动,街道上扔着的烂菜叶子,不知何人遗落的一只草鞋,还有青石板中,横长出来的野草。
早间刚下过雨,地上还积着不少水,双腿接触的那一瞬,痛的他浑身战栗不止。
他捏住一朵嫩黄色的野花,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登闻鼓朱红的鼓架。
登闻鼓离地面三尺有余,他若想击登闻鼓,只有起身这一条路。
王旭嘴巴里满是土腥味,他慢慢抬起头,京兆府金色的匾额在阳光下闪着光泽,晃得他头晕目眩。
奉公执法四个大字,烙在京兆府左侧的木匾上,烫的他热泪一行又一行。
这天下,真的有奉公执法吗?
他陷入一片黑暗中。
王旭皱皱鼻子,他在空气中闻到了葡萄的香甜,还有拨鱼儿的鲜香。
每年秋天,小君都会洗净一盘葡萄,盛一碗浇了辣子的拨鱼儿,带着女儿,静坐在庭院中,等着他从私塾回来。
今日也是如此,他推开柴门。
“小君!”
树下静坐一女子,布衣荆钗也难掩她的绝色,那女子身旁还有一女娃,也是一副可爱的模样,头发上绑着的朱红色的丝绦,在风中飘摇。
见他推门而入,那女子的嘴角跑出两个梨涡。
“夫君,快些吃饭吧。”
那女子起身朝他走来,拍拍他身上的泥土,牵起他的手,心疼道:“还是读书人呢,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手。”
“爹爹羞羞!爹爹不爱干净!”
张盾低头,那双被小君捧着的手血肉模糊,指甲里塞满了泥污。
他惊愕地睁大双眼,见小君的手正一点一点的消失。
“小君!”
眼前的小君几欲透明,却还嗔怪道:“愣着干嘛,还不去洗手吃饭?”
他猛然抬起手来,将手上捏着的花朵,插在小君的鬓角,激起一片尘埃。
咚——
“堂下击鼓者何人?”
咚咚——
“堂下击鼓者状告何事?”
咚咚咚——
“堂下击鼓者状告何事!”
咚咚咚咚——
“张盾……欺吾妻杀吾女……”
“堂下击鼓者状告何事!!”
咚——
“状告户部尚书之子张盾,强占吾妻,杀害吾女!”
“状告者晕了,快去请府尹大人来!”
人参的苦涩将他的味蕾占据。
王旭慢慢阖上眼睛,小君嘴角的梨涡又跑到他眼前,奉公执法四个字从余光中一闪而过。
会有吗?
会有的。
他捏着那朵嫩黄色的花,插在小君的鬓角。
王旭那双修长的、白净的,一看便知是读书人的手,牵起妻女,往远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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