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的炭火烧得很热,萧珣眉睫上的霜雪一下子化成了莹亮的水珠,他从袖笼里抽出了一方素帕来拭。
苏婵捏着绢帕的手悬到了空中,又缓缓收了回去。
几个黄门正把苏婵从北地带回来的两个黑漆木箱搬到内殿。
“得知阿姊要回来,织室连日裁制了不少新衣,胭粉也令人备下了。”
萧珣的目光从那几个箱子,回到了苏婵的身上,“只是,阿姊如今较两年前,似是又瘦了些。若是不合意,或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下去,重做了便是。阿姊其实不必山遥路远的,将旧日的衣裳物件带回长安。”
他忽而笑道:“是我疏忽,忘了写在信中。”
苏婵谢过了陛下的体贴,“妾在上郡阳邑居了多年,那里风沙大,昼日苦寒,亦没有结伴相游之人,所以,妾鲜少出户,对于衣裳妆饰之事,早已不上心了。”
她轻咳了两声,萧珣抬了抬手。
一旁侍女会意,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
“尤其是,阿母走了之后,妾日常所着,不过是一身孝衣而已。”
萧珣正不知该作何安慰,却见苏婵复轻快一笑,径直朝着那两个箱子走了过去:“那些日子,都是这些东西陪着我。”
箱子由宫人打开了。
里面并不是如萧珣所想,是衣裳妆奁等物。
映入眼帘的,是一箱书卷。
他随手拿起了两卷翻看,一卷是他前些年寄往上郡的乐府新歌。
另一卷,大约是苏婵自己写的诗。
苏婵见他想要细看,忙将他手上刚打开的书卷合了起来,红了脸:“写得并不好。”
萧珣只看到了四行:“明月映罗帷,长夜不能寐,独立影成双,却疑故人回。”
还有一箱琳琅满目——萧珣走近了看去,铜鸠车,博具,蹴鞠,弯弓,投壶器,依次入目。
他的目光落在壶上,只见剥了色的铜壶双耳,一边刻了一个“思”字,另一边刻的字已经看不清了。
他收回目光,转到了一架七弦琴上。
苏婵抱起了那架琴,侍女想近前帮忙,被她扬手屏退了:“陛下还记得吗?这是陛下在嘉平二年赠予我的。”
萧珣见那琴一身幽绿,桐木流彩,想起这琴名曰“绿绮”,正是当年司马相如弹奏所用。
苏婵说,要为司马相如的诗重新编了曲子唱给他听,于是萧珣便让人找来了这架琴送给她,并将琴的名字改为了“求凰”。
只是,曲子还没谱好,苏澹与瞿阳二人到了水火难容的境地,波及了苏婵,她此后便鲜少进宫了。
萧珣笑道:“阿姊一首曲子谱了八年,如今可作好了?”
苏婵脸一红:“现在只能先弹一曲,等妾风寒好了,再唱给陛下听,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得陛下之意。”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不过苏婵重回故地,触景生情,而今好容易才露了笑,萧珣便也没有制止,由着她将琴摆在了案几上,正襟危坐,拨弦调音。
琴声起。
宛若山谷幽泉。
萧珣正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彩色的蹴鞠。
那蹴鞠在幽泉声里滚落了下去。
悠悠地滚了很远。
几个总角之年的孩童加快了脚步,争先恐后去追。
那是在先太子的思齐苑。
思齐苑位于长安南郊,是太子的别苑。
据称,这是先帝送给太子及冠礼,所以壮丽至极。
引八川之水,广缀沙渚,遍布亭台,楼阁巍峨,华榱璧珰,又有崇山矗矗,深林巨木,恍若神仙之居。
更令人称道的是,太子在这里广交天下豪杰志士,不论门第高下,即使平民亦可踏足。
萧珣对先帝废太子的印象并不深刻。
这位兄长比他年长太多,他出生的时候,太子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若是在寻常人家,太子的年岁完全可以当他的阿父了。
太子确乎有几个与萧珣年岁相仿的孩子。
他的长女萧嫣与二女萧姯,比萧珣分别大了五岁,与三岁。
而长子萧钰则与萧珣同一年出生,细论起来,他出生在那一年的年头,而萧珣生在年尾,所以比萧珣还大了十个月。
因为太子有跟萧珣一般年岁的孩子,所以他看向萧珣的时候,也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眼光。
萧珣依稀觉得,这位长兄才像一个真正的阿父。
他总挂着笑,眼里也含着笑。
他高高地把萧珣抱起来,去够建章宫苑囿枝头红彤彤的柿子,还为萧珣手把手示范过,如何拉开一张五石的弓。
不过,萧珣觉得他谈论经史哲学更好听,比苏澹讲得还好。
那时候,苏澹也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宾。
不过,在鸿儒遍地的思齐苑里,若非他尚了长公主,有驸马的名号,并不突出。
太子博古好学,宽博审慎,与他的——他们的,严肃威仪的皇帝父亲全然不同。
无论长安城里,还是朝野之上,太子的名望都是如日中天。
萧珣也敬重太子,钦佩太子。
他心里有些羡慕太子的孩子们。他们多数时候,不住在北宫,而是居住在思齐苑。
萧珣也受太子之邀,常常去思齐苑。
他觉得那里比未央宫,建章宫,上林苑都要好。
当然,六七岁的孩子说不清花草苑囿的好坏,也看不出湖光山色的不同。
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玩伴。
思齐苑里有好多的玩伴。
太子的孩子,二兄淮阳王,三兄燕王和四兄广陵王的孩子,还有长公主的孩子,都在这里。
有时候,他们之中还会有一些朝臣的孩子,门客的孩子,太子接见的那些平民的孩子。
他们一起骑马,踢蹴鞠,练剑,投壶。
太子的女儿萧姯与萧嫣,已经到了豆蔻之年,像极了总是笑得温婉的太子妃。
她们端坐在秀水长亭里,弹琴鼓瑟,吟诗作赋,不与他们做这些孩童的游戏。
苏婵年岁小,厮混在男孩中间,玩一会儿就嫌累,在一旁的亭子里喝甜汤,吃饴糖,杏仁糕,为他们喝彩叫好。
燕王的儿子萧钺比萧珣小了两岁,只能颠着两条腿,跟在兄长和小叔父的身后跑。
广陵王的孩子更小些,不一会儿就被傅母抱走了。
与萧珣玩得最多的,是太子的儿子,皇太孙萧钰,还有淮阳王的世子,萧锦。
尤其是萧钰。
他比萧珣大了十个月,作为毫无疑问的未来储君,从小受着太子和思齐苑无数鸿儒与侠士的教导,无论学识,还是骑射,小到投壶,弈棋,都是出类拔萃,因此,反而比大他们一岁的萧锦,看起来更像一位行事有方的兄长。
也让样样半桶水的萧珣自愧不如。
萧钰的身后总是集结了一群仰望他的小跟班,包括苏婵与萧锦。
但他须得恭恭敬敬地叫萧珣一声“叔父”。
这让萧珣极为受用。
看得出,萧钰每一声“叔父”的背后,都是暗自不服,所以他叫的次数并不多,比起叫叔父,他叫“阿珣”更为顺口。
但不服也不行啊,不然,萧珣就告诉他的兄长,也就是萧钰的阿父。
太子殿下最是重礼了,尤其是孝悌之义。他与太子兄长守着一个兄友弟恭的“悌”,萧钰对他就该守着一个“孝”字。
萧钰反正听到这番见解,尤其是后面的“守孝”两个字,平日里的端肃都没有了,一口水差点喷到了苏婵的身上。
苏婵尖叫着跳了起来。
“大胆,怎么能这样对表姑母不敬?”萧珣拍案,笑得前俯后仰。
苏婵是先帝妹妹的女儿,论起辈分,也比萧钰大上了一辈,但她喜欢萧钰叫她“阿婵”,而不是“表姑母”。
——“要不然,听起来,以为我是七老八十的年岁了呢。”她板板正正地对萧钰说,“这样,不、相、配!”
“哟哟,你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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