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吃了一惊。
差点碰翻了林榆喂到她嘴边的汤药。
她第一次发现,林榆与萧珣竟有那么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
她晃了晃脑袋,脑袋沉沉的,几日的雪都化成了水,盛在里面。
起身接过了药,从药碗的边沿觑过去,林鸢竭力地想,嗯,所谓的像——大抵,大抵是,好看的人,都会有那么几分相似罢了。
其实,再看,是不怎么像的。
林榆的双眼里总是含着笑,像是春日里的山泉水。
萧珣嘛,哪怕含了笑,也是山上雪。
第二次见到萧珣,她正跪在椒房殿外的冰天雪地里。
椒房殿上下都心情不悦,尤其是奉茶的宫人。
她刚遭了长御的斥责,扣了十石的月例,只因泡的茶淡了两分。
是啊,不然,明明是逢五的时日,才刚上了茶,陛下抿了一口,怎么就称时体欠安,只能在椒房殿稍稍坐一会儿,不留宿了呢?
奉茶宫人顶着面颊上百十个鲜红的掌印,沉下心来,细细思量,这茶何故会淡了。
椒房殿的茶叶乃益州郡所贡,都是芽尖,品相上佳,定然没有问题。
自己烹茶的手艺十年如一日,一定也不会出错。
那必然是水的缘故。
从皇帝,到皇后,到长御,到奉茶宫人,层层错落,疏而不漏,最终是泡茶的水引了咎去。
哦,不,是林鸢。
她无语凝噎,作为最末的宫人,只能埋怨建章宫的梅花了。谁让它们开得不盛,使上头的雪失了一段香呢?
她跪在殿外,舔了舔落在了唇上的雪片,无味,沁凉,心里生了疑惑。
究竟是什么样刁钻的唇舌与鼻子,能闻出来雪的气息,还能道出来一两分的差别呢?
那人被簇拥着出来了。
林鸢一见乌泱泱的人从殿门内溢出来,忙往旁边跪远了一些,不然只怕是圣上走崴了一步,都是因为宫人的一呼一吸绊了他的步子,妨了他的道啊。
耳畔是簌簌的踏雪声,渐渐近了。
近了。到了跟前。林鸢提着一口气,心弦绷紧了。
过去了。
哦,不,是停下了。
她一口气吐到了一半,悚然一哆嗦,视线所及,只见一双龙纹黑舄,玄袍一端风里轻曳,襞积闪着描金的纹样。
林鸢找不到可以躲到哪里去的地缝,也没有可以用来障目的叶子,只能屏息,将头埋得更低一些。
“这宫人为何跪在这里?”
她无端觉得这个声音耳熟。
不过,无暇细想,更熟悉的声音出现了:“回陛下,宫人误事,皇后宽宥待下,可她自知有过,自请来这里受罚。冲撞了陛下。”这是长御,“还不快跪远点,脏了御道!”
长御的话唾到了林鸢的耳朵与面颊上。
林鸢偏了偏头,连忙向后挪,脚后跟已经贴到了甬道旁的宫墙上,丧丧地不知还有何处可跪远。
眼眸稍稍一抬的瞬间,不由发觉,有一双眼睛也正紧紧地盯着她。
那目光落在身上,好像漫天的雪都在往林鸢一个人的脖子里钻。
“你是——”她抬起了头,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那日,他在梅林里说:“你会知道的。”
现在,她知道了。
周身更冷了。
连血也冻上了。
“自请受罚?不知道的,以为是要拦着路告御状申冤呢。”萧珣声音淡淡,那目光只停留了瞬息,就随着脚步向前迈,移了开去,撂下了一句,“雪太大,别让人跪外边了。”
林鸢提起裙子,在长御阴沉的眼色中,往廊庑下跪去。
倒是皇帝身后的华服女子,样貌温婉,面色柔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许久,最后温言细语地让她免了跪。
那也是林鸢第一次见着瞿皇后。
想到这儿,她“嘶”地吸了一口气。
“烫吗?”林榆伸手往杯腹探了探温。
林鸢把脸埋在耳杯里,摇了摇头。
“那就快些喝了,乖啊。”林榆拍了拍她的头。
林鸢红了脸,刚想说,别再把自己当小孩了,却见林榆回了身,对着一盏翠屏,道,“老四,还发着烫呢。什么时候能退烧啊?都一夜了。”
一夜了?
林鸢愕然,朝外看去,透过窗纱,见天色苍茫,不知隅中,还是日昳,而床榻边上置着一个铜盆,水上浮着白,是未化的雪。盆上搭着两块拧干了的方巾,方觉自己额上有些湿漉漉的。
屏外传来了贺季的声音:“林兄,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小小风寒而已。莫急莫急。”
林鸢恍然,季是行四,所以贺季又被叫做了贺老四。
真是促狭人。她不禁笑了。
林榆见她笑,放下了心,往她嘴里塞了一粒糖渍青梅,笑问:“你说,你百里兼程地赶过来,就是倒也要倒在我这儿,是知道这书院里头有个神医?”
林鸢抿唇,蜜饯在嘴里爆开了甜味:“我还知道,淮阳的蜜饯,比长安的好吃呢。”
林榆也朗声笑了起来。
“哎,不过,芝麻饼定然不及长安的好。”林鸢忽然想起来,指了指自己一路上越发扁了的包袱,“那里头有阿母做的芝麻饼。我大老远带来的。”
“芝麻饼”三个字让林榆惊喜不已。
林鸢看他眉飞色舞,一边取过包袱,一边对贺老四讲着自己阿母的厨艺,如何惊天地泣鬼神,勾得那贺季还没得及问出一句“那为何你们二人,都养得这么瘦呢?”就开始摩拳擦掌,急不可耐地往那包裹里一道翻瞅了。
林鸢心里只能暗怨:“怎么比见着我还高兴?”
她往枕上一倚,又叹出一口气。
她的兄长从模样,到性子,到气质,与铁匠出身的阿父,庖人出身的阿母一点都不像,除了林榆身材颀长,轩然霞举以外,他能骑马挽弓,知诗书六艺,好像生来就会了,至少,从林鸢认得他的时候,就会了。
可眼前的乐陶陶,不正与阿父如出一辙吗?
这样看去,林榆与萧珣,就更不像了,尤其是那份眉眼。
两个冻得梆梆硬的芝麻饼,从包袱里被翻了出来。
“咚”一声。
“哎呦!”
贺老四弹跳起来,抱着右脚,往后蹦了三尺远,抽一口气,道:
“这,这,怎么还有……厨刀啊?”
*
青玉柄的玄铁刀,约三寸长。
掉在了椒房殿偏殿紫宸阁的地砖上。
萧珣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长发如瀑,泼在胸前,间着白玉一样的颜色。
往下,一弯白雪似的手臂,一半没入了宫人所穿的淡青色外衫里,没有被衣衫覆着的半截,在微不可察的风里不停地发着颤,另一只白臂被萧珣紧紧地握在手里,手腕已经发了青,那把刀就从这只手上掉了下去。
景和二年。
半个时辰前,萧珣走进了偏殿,却见绡帐逶迤垂地,灯没有点起,黄昏将素色的帐子染成了霞影色,隐隐绰绰,仿佛能见榻上有一个人影。
博山炉的香,让萧珣有些昏胀,他没有喊人,一步一步地走近了。
往那榻的另一头而去。
那里有一柄他晨练时用惯了的长剑。
剑无声地出了鞘。
剑光刺破了绡帐,引来落霞的光。剑刃在幽室里闪闪烁烁,映出了帐幔上的鸾凤绣,映出了锦衾上的云龙纹,映出了一双合着的、微扬的凤目。
“阿姊。”
手上的剑猛地一震,“噌”得一声,落了下来。
床榻上的女子却没有被这个声音惊动分毫,她睡得很沉,乌发松松洒在枕上,双靥绯红,但一会儿,好像又坠入了一个梦魇,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喉中低低吟哦了一声,随着这声音,身子一动,丝衾皱起来,滑落了寸许。
萧珣才向下移了移视线,见到了她的半截雪肩,知那锦衾之下,应当不着寸缕。
日光渐渐昏暗了下去。
博山炉的香气越来越浓,缠绕着他的鼻息。头脑是昏胀的,昏胀的却不止是头脑。
好像身上的许多处也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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