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陷入两难之际,李大壮,奇迹般地,又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眼神,有了一丝清明。
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陈墨和林晚的对话。
他看了看自己那条已经失去知觉、散发着恶臭的腿,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锯……锯了吧……”他看着陈墨,声音微弱,但无比清晰,“俺……俺知道……俺这条腿……废了……留着……是个祸害。”
“可是……”陈墨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小兄弟……”李大壮的目光转向陈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竟然带着一丝恳求,“俺……俺信你。你……读书……懂得多。俺……俺不想就这么……窝囊地……被烂肉给拖死。俺……俺还想……再杀个鬼子。”
他喘息了一阵,继续说道:“俺叫……李大壮。四川巴中人。家里……还有个婆娘……和个刚满周岁的女娃……俺给她取名叫……盼娣……”
说到家人,这个硬汉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浑浊的泪水。
他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陈墨。
“这是……俺闺女的……满月照。你们要是……能活下去……有机会……就托人……带个信回家……告诉俺婆娘……俺李大壮……没做孬种……对得起她……也对得起……这身军装……”
陈墨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小包。
包里,是一张小小的、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包着头巾的、样貌淳朴的农村妇女,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对着镜头,笑得有些羞涩,但很幸福。
这张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陈墨的心上。
他看着照片,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即将把性命交到自己手里的男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必须做。
哪怕这双手,会因此沾满鲜血和罪孽。
“好。”陈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尽力。”
然后,他转向林晚,眼神变得无比严肃:“林晚,接下来,你要完全听我的指挥。我们要做一件,我们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
林晚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一,生火。”陈墨说道,“我们需要火,来烧刺刀,这是我们唯一能消毒的东西。”
“生火会冒烟,会把鬼子引来!”林晚立刻反驳。
“我知道。所以,不能用湿柴,要找最干的枯枝,而且要找个通风口,让烟能散开。”陈墨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石隙的结构。
他发现石隙顶部,有一个通向外面的小裂缝。
“就在这里生火,烟能从上面飘出去,不容易被发现。”
“第二,把你的水壶拿来,我们还需要一个东西。”
“水壶不是……在地窖里……”
林晚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备用的、更小的水壶,一直贴身放着。
她立刻拿了出来,里面还有小半壶米酒水。
“我们需要酒精。”
陈墨想起了地窖里那罐米酒。
在最后逃离的时候,林晚下意识地,用小水壶灌了一些带着,想着或许能当水喝。
没想到,这成了救命的东西。
“第三,”陈墨看向李大壮,然后撕下了自己身上最后一点还算干净的T恤下摆,又从李大壮身上,解下了他的皮带,“我们需要止血带,还有让他咬着的东西。”
他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将所有看过的医学纪录片、野外求生节目里的知识,全部调动了起来。
林晚被他的镇定和专业所折服,不再有任何疑问,立刻开始行动。
她钻出石隙,很快就找来了一小捆干燥的枯枝。
火,很快就生了起来。
一簇小小的、几乎没有烟的火苗,在昏暗的石隙里跳动着。
陈墨将林晚**上的刺刀卸了下来,架在火上,反复灼烧,直到刀刃变得通红。
一股金属的腥味,弥漫开来。
“李大哥,”陈墨将那卷布条,塞进李大壮的嘴里,“接下来会很疼,疼得你恨不得马上**。但你一定要挺住。为了你婆娘,为了你闺女盼娣,你必须挺住!”
李大壮闭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墨将皮带,死死地捆在了李大壮大腿根部,作为临时的止血带。
然后,他拿起那把被烧得通红的刺刀。
刺刀很烫,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他的眼里,只有那条已经腐烂的、需要被切除的腿。
“林晚,按住他的上半身,别让他动!”
陈墨深吸一口气,将米酒淋在刺刀上,发出一阵“呲啦”的声响,白雾升腾。
然后,他跪了下去,对准坏死组织和健康组织的分界线,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
“唔唔唔唔——!!!”
李大壮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了野兽般被压抑的、撕心裂肺的闷吼!
他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眼球暴突,青筋如同蚯蚓般在额头上蠕动!
那种疼痛,超越了人类能够忍受的极限!
林晚死死地按着他,这个在战场上杀过七个鬼子、见过无数死亡的娃娃兵,此刻却吓得脸色惨白,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陈墨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听不到李大壮的惨嚎,也看不到林晚的眼泪。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切割、切割、再切割!
血肉、筋膜、骨头……
刺刀不是手术刀,更不是骨锯。
每一次切割,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骨骼的摩擦声。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陈墨满脸满身。
他像一个疯狂的屠夫,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血腥的动作。
他吐了。
胃里翻江倒海,将早上吃的那点生红薯和酸水,全都吐了出来。
但他没有停,吐完之后,他抹了把嘴,继续切割。
他知道,他每慢一秒,李大壮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哐当。”
一声闷响,那条黑紫色的断腿,掉落在了地上。
手术,完成了。
陈墨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双手、脸上、身上,全都是血。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只用来敲键盘和打游戏的手,此刻却变得如此陌生和狰狞。
李大壮,已经彻底晕死过去,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而林晚,则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
刚才那地狱般的一幕,显然给她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陈墨没有去安慰她。
他挣扎着爬起来,将烧红的刺刀,狠狠地烙在了李大壮血肉模糊的伤口断面上。
“滋啦——”
一股焦臭味,伴随着青烟,在石隙里弥漫开来。
这是最原始、最残酷的止血和消毒方法——烧烙。
做完这一切,陈墨才彻底地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他成功了。
他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进行了一场现代医学看来匪夷所思的截肢手术。
他将李大壮,从死神的手里,暂时抢了回来。
但他自己,也仿佛被推进了另一层地狱。
那血腥的画面,那撕心裂肺的惨嚎,那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将像梦魇一样,纠缠他一生。
【天幕之外·华夏,上京市,地下指挥中心】
当陈墨决定进行截肢手术时,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不!他会杀了那个士兵的!”一位随行的医疗专家失声喊道,“没有麻醉,没有无菌环境,截肢手术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疼痛休克、大出血、感染……任何一样都足以致命!”
“可是不截,死亡率同样是百分之百。”另一位军医出身的专家,脸色凝重地反驳,“在战场上,有时候,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得去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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