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自是智勇双全,带军深入中原腹地,又在短短一日内坐上摄政高位,这般手腕,末将...莫某着实佩服,莫某再敬您!”
金明池西亭,竹帘外灯月交辉,罗绮如云。竹帘内烛火温吞,二人席地对坐,风拂过竹帘轻晃,映出人侧脸轮廓如月清冷。
谢忱川并未举杯,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带几分冷,“莫都尉如今倒愈发像令尊了。”
他抬起眼,凤眸映着烛火,却无半分暖意:“莫老将军的箭伤可大好了?”
莫珏举杯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笑容微僵:“劳上将军挂心,家父箭伤已愈,如今仍在王庭效力。他常说,若非上将军那时在赤谷手下留情,他早已是漠北的一捧黄沙。”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抬眼时,眼底已褪去片刻闪烁,只余下草原男儿特有的锐利与炽热:“正因如此,家父才命我亲自走这一趟。他说,有些话,只能对真正的英雄说,也只有英雄才听得懂。”
谢忱川失笑,终于执起酒杯,却不饮,只垂眸看着杯中琥珀光泽。
“漠北风沙里活下来的,不过是更懂得藏起脖子的狼。莫都尉,你我之间不必提这二字。”
莫珏被他直白的话刺得一默,凝他片刻,又笑:“上将军总是这般清醒得让人无地自容。是,我奉王命而来,携的是威胁,探的是虚实,可我坐在这里,看着你坐在这锦绣牢笼里,周旋于这些中原的蠹虫之间......”
他微微前倾,将声音压低,情绪交织令他难以克制:“你若仍在漠北,何须与这些人虚与委蛇?草原的鹰本该翱翔于穹庐之下,而非困在这雕梁画栋之间,与虫蚁争食!”
谢忱川抬眸,终于正眼看向他。
烛火噼啪一跳,在他眼底映出摇曳的光。
他没有接莫珏的话,饮尽杯中酒,又自顾自斟上一杯。
酒水淌入瓷杯之中,响得清脆。
“莫都尉,替我带句话给令尊,鹰隼择木而栖,却也知何处是归巢。”
莫珏眉头紧锁,眼中隐有烈光翻涌,声调不由拔高几分:“可据莫某所知,这朱墙之内,无人将您视作归人,在他们眼中您始终是裂旗叩关的僭越者,是强踞御座的窃国之人!”
谢忱川抬手道:“不必再言。”
“......无论如何,莫某如今还愿唤您一句上将军!但上将军可知,燕朝安北都护府的上官稚早已与王庭暗中立契归顺,如若此次和谈不成,待莫某回到漠洲,安北军和漠洲铁骑必将踏破边关,届时兵刃相向,生灵涂炭!”
谢忱川轻挑眉梢,上官稚那养寇自重的戏码演腻了,竟野心不足蛇吞象,意欲叛国造反?
“我前些日已命人快马加鞭回了阿吉赛罕,让他请便,想来那消息应是与莫都尉的使队错开了。”谢忱川把玩起玉扳指,神情未有波动。
这枚玉扳指,是当年在漠北无垠的草海之上,他纵马三日,熬鹰搏狼,最终在万骑围猎中夺得头筹时,漠洲王阿吉赛罕亲手赐下的战礼。
彼时,他这个中原汉人在弯弓角力的围场中杀出重围,将四周那些轻蔑敌视的目光,连同他们主人的弓马一起,狠狠踩在蹄铁之下。
草原沙漠,高山海子...过去种种,如今想来,倒像是过了几世那么久。
却唯有恨意从不曾磨灭。
这份恨,他绝不假手于人,他要亲手偿还。
莫珏见此,愤愤道:“上将军...!”
恰在此时,帘外传来衔光低唤:“将军。”
谢忱川略一侧首:“何事?”
衔光撩帘踏入,目光掠过莫珏那张被烛火映得棱角分明的脸。
旧日同袍并肩血战,今日却因各为其主隔阂愈深。
乱世时局之下,终究物是人非。
一瞬之后,他回神,俯下身在谢忱川耳边低语:“将军,方才桑莞来报......”
待他退开站定,不顾莫珏疑惑神色,谢忱川嗤笑:“我这七皇兄倒是有趣。”
上元夜的金明池,犹如一幅流光溢彩的盛世画卷。
水面倒悬万盏灯火,画舫游弋如缀宝石,丝竹笙歌贴着粼粼波光,飘荡在游人喧嚣里。
鱼龙竞舞,香车宝辇,街市繁华。
岸边鳌山灯楼,七十二幅神仙影画在水面与天幕间轮转浮现,引得游人仰首惊呼。
“这支花色正好,虽不比宫中制品,却别有一番新巧,你可喜欢?”
二人正顺着人流往南岸去,路过街边首饰摊,顾砚舟停了步子,从那摊位上取过一支雪柳花胜,枝条细韧,碎花如星,在灯下泛着温润玉色。
花胜寓意美好,自古以来,民间便有传言道,上元夜时若能为心上人女子簪上花胜,便能洗去旧年尘霜,赢得往后岁月皆胜意,情缘永固。
他侧身看向江渺月,目光柔和。
江渺月鼻息间呼出一口气,顾砚舟眼下还在心照不宣,倒让她感到几分诡异。
顾砚舟见她没回应,兀自让湛言付了钱,为她簪入发中,复而垂眸看她,“渺月,听闻前几日,皇后召你去了未央宫,可受了委屈?”
未等她言,顾砚舟继续道:“...这九重宫阙,远看琼楼玉宇,走近方知处处是看不见的暗流。有些路,看似是捷径,或许旁边便是悬崖。有些人看似能予你助力,或许转身,便会将你推入深渊。”
雪柳在江渺月发间轻晃,碎影扫过脸侧。
她并无恐慌。顾砚舟说得没错,此时此刻,她竟也不知自己是太急功近利,还是骨子里偏爱孤注一掷。
或许都不是。
或许她只是恰好看见了谢忱川眼中的恨,一如她的恨。
况且谢忱川那样的人,他既想拽她入局,本就不容她逃。
她也不过是想在这早已布好的局里,争一个执棋而非为子的位置。
怎么竟也难如登天。
二人复并肩行于人潮中,江渺月垂了目,应他:“殿下说的是。”
“渺月,我可依你所愿,设法为你母亲请封诰命,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一份哀荣,享太庙之祭,受后世香火供奉。”
顾砚舟并未看她,盛世灯火的明灭碎光倒映在温眸之中,“只是,若此事牵扯太深,翻起的或许不止是旧案尘灰。逝者已矣,而生者需往前行,有些真相,未必值得用你如今,乃至往后的安稳去换。”
江渺月攥紧袖口。当顾砚舟得知,为她翻案所要撼动的,是盘踞朝堂数十年的定国侯府,他便不得不重新掂量权衡了吗?
顾砚舟愿予苏氏哀荣,却并不愿她执刀,她是知道的,甚至感激他能做到这种地步,毕竟二人虽说是来日夫妻,可也不见得如寻常伴侣,真有几分情意。
可她却做不到他所言之事。
见她不说话,顾砚舟侧眸,微微勾唇,伸手指过街边的琉璃花灯:“喜欢吗?”
湛言看到顾砚舟眼色,便上前将其取来,他接到手里,又塞给江渺月:“我只愿往后你能在东宫安稳度日,如此便能让我心安,至于别的,我都会尽力处理好。”
江渺月看着琉璃花灯正随风轻转,流淌细碎玲珑光,投影在裙摆之上。
她并非懵懂无知,自然听出几分他话中意味。
她抬眸,视线落在他行走流露的端雅仪态上,灯火为他侧影镀上一层柔和光晕,如同溶溶月色,高华而温煦。
“殿下?”
“渺月,”顾砚舟脚步未停,将声音放得很轻,“你聪慧坚韧,我却怕你锋芒过盛反伤己身。”
“我心悦你,所以我不愿你受制于人。”他叹了口气。
“此心之言,你可明鉴。”
行至南岸,视野骤然开阔。
广场上人群稍散,多是成双成对驻足观灯,或倚栏私语。一方锦帐置于街侧,以供前来赏灯的宗室女眷休憩。
池面上万盏花灯随波逐流,灿若星河,岸边有人正俯身将莲花状的河灯轻轻推入水中,灯芯暖黄,或载着美好祈愿,缓缓漂向池心。
点点孔明灯正冉冉升空,挣脱凡尘灯火,化作天上疏星。
两个人一路上没再说话,气氛略显微妙。江渺月听了顾砚舟那番话,心中凌乱,帝王家的人哪有那么多儿女私情?
她并非倾国倾城之貌,也无呼风唤雨之势,实在不知此等心悦从何而来,未必是他怕她与谢忱川暗通款曲才想出的说辞不成?
前面廊桥一侧有卖河灯的商贩正吆喝着,顾砚舟命湛言去买了一盏莲花灯来,递到她手边,温声说:“不必思虑过甚,放一盏灯吧,也是应景祈福。”
此时烟火乍现,璀璨夺目倒映在池中四散,虽不比宫宴那日尽显皇宫精致奢靡,却多些俗世烟火气,美轮美奂,游人惊呼雀跃,指着天上那炸开的一团团暖色花火,欢声笑语。
江渺月见此,却只想起那夜谢忱川鲜血如注的剑,敛目接过他手中河灯,灯火在她指尖映出一圈暖黄,照不透她眼中冷意。
刚蹲下身子,准备将河灯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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