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晚。
李瑕夜不归宿。
将近子时,天幕乌沉沉压着堆云,笼罩着大片阴霾,将明月星辰遮得一干二净。这雨蓄势已久,从春末落起,直到夏至,方才淅淅沥沥地收尾停住。
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彩,照出些许昏昧的影子,映在墙上,诡谲又晦暗,婆娑作妖魔鬼怪的姿态。
安翠窝在被褥里,想起白日的事,便一时间睡不着了。
是她有意出头,要借此机会伸展拳脚,不愿再苟且下去。一天天地重复,过着死到临头的日子。因而,既有心、也无意,就势将贪墨闹大。
可李瑕则也顺水推舟,一如她心意,将此事包揽过去,甚于严加查办。
吴嬷嬷遭了殃,被他着人押送到李大娘那处,请给出个说法。可依照安翠这段时日所见,凭家规,恐怕最轻最轻,都得动用刑罚了。
她复又想到各执一词时,吴嬷嬷讲不过,便对她恶意中伤,更甚于辱及父母。
是深宅大院之中,再常见不过的嘴脸,尖酸、丑恶、恃强凌弱。
“世道有错。”
她侧过身子,面朝外,半眯着眼去看满墙凄清月色,“人也有错。”
轩窗被支起小半扇,是不宽不窄一道缝隙,风梢撩着残余花香,送到安翠旁边。湿漉漉的雨水气中还有些土腥味,新鲜又自在,宣告着,一场春去了。
九十日春光,换得百花谢了风月,得了情衷。
各表一枝。
这边儿是满怀心思,那一边儿,亦是不得好眠。
青杏馆,京中闻名的酒肆中,李瑕倚在厢房软榻上,用手抵在额角侧处,听着底下汇报要务。
大堂内是乐人拨弄琵琶,一声声如落玉盘,伴着她咿咿呀呀用平水韵哼唱江南小调,落到听客耳中。方知,这是一曲水调歌头么。
“款项都已清点完毕,确无错处。上季的开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济贫院中闹事者皆赶出门去,背后煽动人心之辈仍未寻到。”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探查明细的线人如鬼魅,不肯表露身份,更兼上回……”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贤王仍然着力于边疆,以防战线拖延过长,累及边缘生民。”陈平说到此处,稍微一顿,少顷,沉声道,“太子党蛰伏不动,未解其深意。李相却隐有动作,似是要保户部张祥。”
他阖着双目,搭在小几上的指尖轻点几面,发出轻微到难以听闻的动静。
底下是哀怨若游丝的弦声,如泣如诉。
“郎君。”
一旁翻看账本,拨拉算盘的月丹唤他,“上月里您下的决定,用万两白银填了户部的空缺;又有您在各地设立的一院一局,也很是费钱,一旬的开销就要近千两;还有咱楼里日常花费,房租、月银、还有税钱都不提,走动关系、来往交际、大小礼节,哪一样能省得……”
“怎?”李瑕轻哼了下,“钱不够使么?”
“您这是嫌我烦呢。”
她嗔怪道,“我是唯恐您尊口一开,就要将边疆这起子糟心事儿接了。”
“月丹姑娘这话不对。”陈平闻言便笑,“但凡与贤王相干,有他在的,郎君便必定不会多掺和。”
月丹掩唇,“可得多谢谢他!”
“哼!满朝文武,皆是酒囊饭袋,不抵个用处。”李瑕冷嗤,“我且瞧着他,倘若不破这受制于人的弊端,迟早是死无葬身之地。”
一轮公务说罢,陈平领命离开了,月丹方才提及家务事。
不仅仅是琼苑里头,更要紧的当属整个相府。其中,她着重讲到安翠。某个才调来不久,曾为养猫婢、今作掌灯人的小丫鬟。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琵琶声声愈发悲切,搊曲弄乐,唱着雅言,尾音拖曳地极长,极尽婉转缠绵,“此事古难全。”
李瑕掀开眼帘,漫不经意的向更漏看去。
子正了。
“安氏女其人怪异,既暂无线索,便将计就计罢,且观她究竟要作甚。”他话音曼曼如弦,泛着慵慵疏疏的腔调,语意寡淡,“她要强出头,也由她去。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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