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更甚,应和着狂风,掺融着些许并未退尽的倒春寒,顺着窗户缝儿,偶有一点落在安翠身上,都令她禁不住打寒颤。
她则良久地,悄无声息地,望着院落中央的某人。明眸里倒映着的,是他剑影翩鸿、身姿矫捷。
宝剑寒光凛冽,偏要又柔韧宛转,却不抵他柔韧、宛转,如行云流水、光风霁月。
一套剑招施展罢了,嗡鸣声清越,剑尖微颤,正对着窥探的安翠!
“哐当”!
她心尖儿哆嗦一下,匆忙后退,却不慎碰倒凳子。
心口怦怦乱撞中,她后知后觉的长吐出一口气,面上惊愕未散,哆嗦着道出一句,“草……”
本该适可而止。
可趋利避害的本能,到底抵不过铤而走险的求知欲。抑或是她甚有自知之明,不情愿在这大梁朝混日子,更唯恐前段时日的无能为力,延绵至往后余生,皆是如此。
挣扎良久后,她忍着怕,轻手轻脚把矮凳扶好,再浑身发着软,颤着手,坚定地将小窗——
推开更小更微不足道的一条细缝儿。
她做贼似的朝外张望,却乍见李瑕丢开剑,席地而坐,当即又是一愣。
剑锋凌厉,雪白地闪着寒光,可见其锋利不已。剑柄上镶金嵌玉,极尽华靡,倒很符合他风格。可这打眼一瞧就很是名贵的宝剑,还是被他弃如敝履般,随手丢掉了。
砸到青石砖上,发出清脆又尖锐的碰撞声。
雨势不减,淅淅沥沥如敲玉盘,将这庭院蒙上雾气,又在灯火照耀下,愈发显得如梦似幻。
他整个人皆已湿透了。
安静、沉寂、孑然一身。
谁都不敢上前,像是把他一人丢在那儿。
应当是他气势太盛,仪态也依然得当,哪怕此时此刻,竟然并不令人觉得狼狈。
烛光落在他那儿,却难以教安翠清晰辨认他神情,只从侧边儿,隐约见到他微微昂首,似在看天。
安翠不明所以。
真得归结于芙蕖的乌鸦嘴,就在她只想旁观,等着得出个结论的时候,乍然和某人视线相对。她避无可避,即便想要装作寻常,也禁不住冷汗津津。
二人离得远,又有风雨不休,纵使安翠未闻其声,却仍旧在他启唇之际,准确无误的“听”到他道,“过来。”
“……”安翠想关窗当做没听见。
可又想到某人刻薄的性情,以及他狠毒的手腕,安翠到底没敢违拗。
她磨蹭着,从屋里找出一把油纸伞,硬着头皮踏出门,朝李瑕走过去。
这下离得近了,便也看得一清二楚。
难得,是由安翠在高处低头瞧他。
李瑕仍在望天,眉头皱着,唇角抿着,一副阴沉沉的模样。
分明喊她来,却又不搭理她,自顾自的沉默着。
雨丝凝聚成珠子,鸦睫略微一颤,便从他面颊滑落,顺着弧度清晰的下颌,流淌到尖尖儿,和泪似的,浸湿在他衣襟上。
他眉眼湿润,人也湿淋淋的,哪怕神色还一如既往,仿佛瞧不起人,安翠却怎样都不如一开始那么怕了。
一为生活所迫,二为将计就计,三为长远打算,她审时度势,上前几步,将李瑕容纳进伞下。
她此举摆明并不合时宜。
至少,在李瑕目中,她堪称胆大妄为、无所畏忌。
本意也只是被她偷看太久,惹人心烦,才恶劣吓她一吓,想让她适可而止。谁曾想这小丫头不识时务,居然真的撑伞来了,还敢凑近。
“是她屡次冒犯。”
李瑕望着天,却还是压不住满心戾气,想着,“索性好事不归我做,合该去作恶了。便由她……”
纷乱思绪还没停歇,一柄伞倏而遮在他眼前。
骤雨砸到伞上,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里,又在伞尖末端处连成线,宛若珠帘般滴滴滴落。狭窄逼仄的伞底下,却界限分明地,划分出外头的细雨霏霏,和里面的两厢默默。
他指尖已然触及剑柄,却就此顿住,抬眼看她。
目光甫一相对,当即被安翠低眉垂眼的交错避开,很是乖觉温顺的姿态。
“……大郎君。”她恭卑地将伞又往李瑕那儿挪了挪,为他举着,蔽去所有风雨凉薄,“您这样淋下去,要生病的。”
她轻言细语,言辞很是恳切,与那些惧怕他并依附他的奴仆相似,又像别有不同处。
李瑕无从明确判断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却终究是松开了手边的剑柄。
青灰砖石冰冷粗糙,明灯之下,愈发衬得他如同珠玉交辉。偏他要在眉梢眼角,悉数堆出明嘲暗讽,意有所指的嗤笑道,“若真病了,想就是被你咒的。”
“奴婢可没那本事。”她不想受凉,就往李瑕那儿又凑近一步,低低蹲下,歪着头瞧他,“所以您就是让奴婢来陪您一起淋雨?”
“哼,陪我?”李瑕瞥着她,眼底意味是不屑一顾的,“大言不惭。”
这话无异于:你配么?
惹得安翠又有点手抖了。
这回是气得。
更兼噎得安翠险些朝他翻白眼,腹诽着:这么嘴欠,活该淋死他!死了拉倒!
而他还嫌弃似的,再次轻嗤一声,挪开眼,“把伞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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